我的眼睛湿润了。
他告诉我,说他行将老去,说他在江湖上积怨甚多,说他的下场不会好。
他说,要是有一天,当我翻看着报纸,在报纸上听说他暴毙而亡的消息后,一定不要吃惊。
他说,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他请求我去他的坟头上,放一束鲜花。一束洁白的茉莉。他说他喜欢茉莉。
他说我身上就有茉莉的芬芳。
他说我不要哭。我说我没哭,我只是感慨。
他说他是坏人。不值得我哭。
我说,你并不老。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有什么老不老的?
可阮永泰说,他就是老啦。他说他十五岁起,就在西贡街头混了。他说像他这样的草根,终其一生,对令狐飙这样的人,都是羡慕嫉妒的。
他说,他恨这个世界,恨这个泾渭分明等级森严的世界。
他说他是孤儿。出身底层,又少读书,他说他经历了不知多少的磨难,才混到现在这样。不过他又说,即使他现在有钱有地位了,也还是毫无作用。
他说,他在边缘游走,手上积累了几条人命。他说上层的人,最见不得就是他这一种。他说,他只是晚上权贵们使用的夜壶,需要的时候就提溜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既然当了夜壶,就只得与黑暗为伴,终生也不能见到光明。
他说,他为自己悲哀。他说每晚睡觉,一睁开眼,他就觉得自己还是当年西贡街头那个一无所有但又意气风的穷小子。
那个懵懂的,而又下决心要改变自己命运的穷小子。
那个可笑而又幼稚的穷小子。
那个一迎风,眼角就湿润的穷小子。
迎风落泪,是他早年闯荡积下来的毛病。
他说,他这样的人,令狐飙永远也不会理解。他说这是阶级的天然鸿沟。
他说,他为那时候的自己骄傲。
我听了,就说,不要说啦,我说你这像临终遗言。
他说,的确像。
我就说,你对令狐飙的误会很深。我说这世界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黑暗。我说我也经历过黑暗,我也吃过许多苦,但我从不走歪路。
我说我受过的苦难,都会在有一天积累成我的财富。
我说,你这样痛苦,主要是内心没有信念,内心没有支撑的力量。我说你不是信佛的吗?那就好好读读经书,早晚诵经。
他听了,就说我就是支撑他的力量。说我的出现,就是他的救世主。
但他说,可惜我现在要走了。
我听了,就告诉他,我说这世上,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我说你的救世主,只能是你阮永泰自己。
他听了,就陷入沉默。
我说,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话,那就不要勉强了。
我听见这岛上有布谷鸟的叫声。我一直觉得布谷鸟就是希望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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