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午,张龟与高充细谈了一番,把莘迩、羊髦遣人出使用意的告诉了他,高充尽管晏然宽雅,却有壮胆,当时就慨然表态,愿意领命。
使者有了,羊髦代笔的出使上疏也写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等下个朝会之时,莘迩上书奏请,就可把贡献的方物整好,再由朝廷选出几个陪从的吏员,高充便可南下,潜行赴朝了。
莘迩心道:“此去江左,万里迢迢,兼道途不靖,近一二十来年,定西三遣使臣,两次无功而返,一次音讯杳然,也不知是到了江左,却不能折回,还是路上遇害了。高充此行,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等朝中通过了此事后,我得择其族中卓异的子弟,表举一二,聊且算是提前对他的酬功,也安一安他的心。待其出发之日,我更需得亲自给他送行。”
想着这些,不觉已经到了堂上。
莘迩与羊髦、张龟入内,分别落座,三人就出使之事再作详议。
出使江左这件事,是羊髦在宋方入狱的当天提出来的。
诚然是,黄荣出毒策,衰灭宋家国内势;羊髦献正议,增固莘迩朝中权。
莘迩稳扎稳打,节节升高。
因了宋方的急躁妄为,宋家却就此将要在可见的较长时期内一蹶不振。
宋闳请辞的上书,很快得到了朝中的同意。
禁锢宋闳直系子弟出仕的令旨也随之发下。
宋闳的直系子弟不多。
他的儿子宋鉴是一个,另外有两个同产弟,此三人皆在外郡为官。——早前,莘迩想把考核为“国中第一”的宋鉴举荐到朝中任官,被宋闳婉拒了,宋鉴现仍在祁连郡当太守。
令旨一下,这三个人自分别挂印归家,且不多说。
只说宋闳。
在辞职书得到了朝廷的同意后,宋闳也不与宋羡、宋翩等打招呼,朝中的旧日朋党、昔日故吏们,他也没有通知,甚至把家中的奴婢都打发掉了大半,只带着老妻一人,妾婢十余,奴仆数十,以及装着行装的百余辆大车,於这日天刚亮,出了谷阴西门,无声无息地还乡去了。
城外河水涓涓,岸边水草丰美,野花艳丽。
天光尚早,晨风微凉。
初日洒下清澈的光芒,笔直的官道上,无有人踪,向前远望,红霞之下,隐约可见丘陵起伏。高大的松柏,枝叶茂盛,整齐地排列在道路的两侧,叶子被风吹动,如同哨响。
出城不久,宋闳就命人卸掉了牛车上的篷盖。
他头裹白帻,身著淡青色的羽衣,手捉折扇,斜倚着坐在锦榻上,时而眺前,时而顾后,状若安详舒缓地观赏着沿路初夏的风景。
一个四旬的妇人跪坐在他的对面,是他的妻子窦氏。
窦氏无心看甚么景色,从出城前开始,她就一直面色不愉。
终於忍不住了,窦氏对宋闳说道:“你请辞就请辞,归乡就归乡,不告知你的故吏们来送也随便你,好歹临走前,给家里的子侄说一声。连子侄们你都不说,这算甚么?逃难么?”
“既然归乡,就归个干净。啰啰嗦嗦,婆婆妈妈的,成何样子?给子侄们说一声?怎么?还嫌咱家的脸面丢的不够,要让王都的士大夫们,再瞧一回咱家的笑话么?”
“……,朝廷的旨意已下,黄奴,……唉,黄奴眼看就要受刑了,我知你与他感情深,必是不忍观刑,你不肯告诉别的子侄你今日回乡,总是要告诉黄奴的一声吧?这一别就是诀别,你总是去见一见他的吧?听听他有何遗言,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连黄奴都不说!”
窦氏的眼里含了泪水。
宋闳默然了片刻,眼眶也不觉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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