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宴荔之父,尝娶拓跋之女,其父死后,赵宴荔纳此女为妻,生得一子,小名孤塗,甚得赵宴荔喜爱。如我所料不差,赵宴荔必是已遣他此子,赶往盛乐,求拓跋援兵去了!”
戎人也有收继婚的习俗,赵宴荔娶后母为妻,不值得苟雄惊奇,他吃惊的是孟朗对赵宴荔“必已求援拓跋之事”的推测,他睁大眼,下意识地重复孟朗的话,说道:“赶往盛乐求援了?”
“不错。”
不止赵宴荔,帐中的胡将们你看我,我看我,大多脸上也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孟朗的那个唐人幕僚,是早就知道孟朗的这个推测的,这会儿见胡将们的失色表情,他嘴角不觉绽出了一点笑容,心道:“明公之智谋料事,焉是汝等可测?可与比的么?”
苟雄神情变幻,心中想道:“赵宴荔狡残反复,就如草原上的恶狼,得势时张狂吃人,挨揍时夹尾如犬,以他的脾性,还真有可能会如老匹夫所说,遣子往去盛乐卑辞求援。”说道,“便他遣子求援盛乐,拓跋部不见得会援他吧?”
“只要他献上的好处足够多,拓跋为何不援?”
“他能给拓跋部什么好处?”
“朔方境内虽多沙漠,然大河两岸多上好草场。他如肯质子称臣拓跋,再把邻盛乐的河南牧场献与给之,则我断定拓跋部就定会驰援。”
那么赵宴荔会不会把黄河南岸的牧场献给拓跋部?而下秦军压境,他的老巢都快要保不住了,几块水草丰美的牧场,毋庸多言,为渡过眼前的危机,他必然是不会可惜,肯定会献的。
苟雄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性,但他乃是秦国猛将,没有因此畏惧,反而被激起了昂然的斗志。
他霍然起身,按着佩刀,在帐内转来转去,大声说道:“我听说贺兰延年被称为北地虎将,与柔然的温石兰齐名,早就想与之一会了!好啊!拓跋鲜卑如不知死活,真敢助逆,援救赵宴荔的话,我就取了贺兰延年的脑袋,献给大王,挂在咸阳的城阙上,宣示我大秦的天威!”
帐中有心细的胡将想道:“苟将军这话逻辑不对啊。贺兰延年固是名声不小,但拓跋鲜卑如派援军,却不一定会以贺兰延年为将。贺兰延年若不得为将,苟将军又怎取他脑袋?”看了苟雄好几眼,瞧他斗志昂扬、热血沸腾的,想了想,终究还是有点眼色,没把此异议提出。
孟朗拊掌赞道:“将军闻敌而喜,气壮之雄士也!待拓跋援兵至,咱们佯装败上一场,引了赵宴荔出城以后,大破贼军,就要全靠将军了!”
苟雄到孟朗的座前,握着刀柄,身子稍微前趋,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说道:“贺兰延年在我眼里,大狗而已;赵宴荔在我眼里,小狗而已!两条狗!败之何难?老匹……,老孟!只要此战胜后,你肯为我奏请大王,授我司隶校尉,当战时,你就在营中坐闻捷报便是!”
孟朗纵是熟知人性,也全然没有料到苟雄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他呆了一呆,心道:“莫不是朝中贵戚,畏我杀伐太重,故是苟雄欲代我此职?”说道,“此非我所能奏者。战如胜,大郡太守、万户侯,我可上奏大王,依按军功,为将军请之。”
苟雄逼视孟朗,威胁地说道:“老孟,你是不想赢了此仗么?”
孟朗哭笑不得,被逼无奈,只好行下策,给他讲道理,苦口婆心地说道:“苟将军,司隶校尉虽非公卿,然权重位尊。
“秦时,司隶校尉与尚书令、御史中丞,於朝会时各自专席,京城号为‘三独坐’;前代成朝时,朝会之日,入殿之前,司隶校尉位在各部长官之上,独处之,愈贵於前代。秦、成、唐历代,司隶校尉诣尚书台廷议,位在九卿上;公议、朝贺之时,‘无敬’三公。
“苟将军,此等显贵重要的职务,我如何能有奏请之权?盼将军勿为此置气,宜以国事为重!”
苟雄心道:“他娘的,正是因了此职尊贵权重,老子才想做上一做!怎么?只许你威风,不许老子也威风威风么?”认为孟朗是在找借口,不愿帮自己,怒视了他好一会儿,甩袖离帐。
余下的胡将们亦纷纷告辞。
备下的饭食尚未端上来,就已经没了人吃,幕僚问孟朗怎么处理。
孟朗揉着额头,挥了挥衣袖,说道:“兵士们连夜筑营辛苦,给他们送去吧。”
幕僚瞧他这幅疲惫的样子,感到心疼,实在是憋不住,对孟朗说道:“明公,苟将军太过分了。先是要求在肤施休整三日,继而击鼓聚兵,现又当众索要官职,当真目无军纪国法!明公,不如上书大王,请大王予以严惩!”
孟朗叹道:“你可知大王为何会遣我与苟将军共领兵来讨赵宴荔么?”
“下官不知。”
“此战是大王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战,兼关系到我朝日后的战略规划,必得信的过人为将,务必保证取胜,大王才能放心,此其一;苟将军非只是王后的兄长,而且勇猛兼人,是我国的头等悍将,此其二;我知大王的难处,在大王择将时,曾向大王保证,我一定会忍让苟将军,以大局为重,此其三。”孟朗说道,“因此三条,故而大王任了苟将军为我的副将。”
“原来如此。但苟将军这般无理取闹,委实可恼!”
孟朗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军如今已至朔方,大战将临,务应上心同心为要。此时此刻,我唯一可做的,唯有相忍为国。你方才的那些话,记住,以后不许再说了。”
那幕僚应道:“是。”
孟朗确是感到很累了,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幕僚出了帐外,自去给兵卒送饭。
孟朗从胡坐上起来,负手踱到挂在帐壁上的地图前。
地图有两幅。
一幅是朔方周边的地图;一幅是整个天下各国的地图。
孟朗仅略扫了眼前者,即落目在后者上,出神地看了好久,视线落在魏国的都城,复而移到江左的都城,在此两城间来往游动,末了,定在秦国王都咸阳城的位置上,遥想现下的王宫里边,蒲茂或是在烛下批阅奏章,或是乘羊车在夜游园林,喃喃地说道:“大王不世之圣君,我具管、乐之材。我与大王的雄心大志,苟雄诸徒,非我同类,怎么会能理解?
“也许别人看来,他这些日对我步步相逼,我步步退让,但实则呢?欲成大事,逐鹿海内,无鹰犬不可。苟雄此辈,在我与大王的眼中,就是鹰犬罢了!和鹰犬,有什么可置气?有什么可退让的?我不是在对他退让,我是在推进我与大王的远志宏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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