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虎已不可除,如今只有避其锋芒,攻其一点,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事情还大有可为。刘健当机立断,也不及和谢迁、李东阳商议,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臣有本奏。
内厂杨凌奉旨南巡,以官船私蓄货物转售牟利,又大肆收受贿赂,为掩罪孽,他置造巧伪,yín荡上心,并有擅杀朝廷大员之嫌,他既已回京,请皇上将杨凌一并发付三司惩办,以消祸萌”。
正德皇上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些人果然不死心呢”,他静了一静,徐徐说道:“刘大学士,杨凌顺替内务府搭运些皇家采买物品而已,此事早已禀报给朕知道,何来私蓄货物转售牟利之说?至于收受贿赂,乃是为了迷惑待查犯官,这些东西现如今都已呈进大内了。
杨卿巧计揭破莫清河、袁雄两个败坏朝纲、罪大恶极的镇守太监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大学士身为内阁首辅,要有真凭实据才是。”
刘健听了为之一窒,杨凌那三船货物实在庞大,运进京来才一船就大车小车浩浩荡荡,送进了谁的府邸他一清二楚,可那都是皇亲国戚,功臣勋卿,难道能把他们举列出来?至于杨凌自带的东西,如果皇上替他遮掩,那还查得清楚?
谢迁立即出班说道:“皇上,臣听说金陵礼部王尚书与杨凌起了纠纷,当晚便被谋杀,杨凌有重大嫌疑,应立即将他拿问,查清事实才是”。
正德皇上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一叹道:“听说?又是风闻!朕这里倒有真凭实据,司礼监一众奴才为了陷害杨卿,设计杀害王尚书嫁祸与杨卿,此事有司礼监戴义的口供、东厂范亭那里搜出的书信,朕正要三司一并查办此案,谢爱卿有兴趣不妨也去听审”。
又是一记重击,谢迁也张口结舌地愣在那儿,他心中原本就怀疑是东厂为了拉拢更多的官员从而施出的毒计,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将错就错。
心中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对于正德这番话自然深信不疑,一时间谢迁也说不出是该昧着良心牺牲王琼继续陷构杨凌以全大义还是为这位枉死的同僚报仇以尽私谊。
殿上百官如同炸了锅一般,再顾不得君前失仪,曾经的盟友,竟是设计陷害王尚书的真凶,难道那一连串传言果然是东厂的jiān计?一部分官员开始有所动摇,那种誓除jiān佞的坚决气势已荡然无存。
李东阳垂下眼来,吸了口气沉声道:“皇上,东厂远在千里之外,如何事先得知王尚书会宴请杨凌?如何会知道双方会在席上交恶?此事太过蹊跷,其中细节疑处甚多,可否宣杨大人上殿一询?”
正德皇上剑眉一皱,俊美的脸蛋上溢出一丝愤怒,高声道:“疑处甚多?锦衣卫张绣为何在天津卫设伏?东厂为何派出两万多名番子在来京道上四处拦截?他们再三阻止杨卿回京分明是心中有鬼,唯恐恶行败露!”
他砰地一拍桌子,怒道:“杨卿现在还在回京上,朕刚刚已下诏令刘瑾率神机营官兵前往接应,若是杨卿有所闪失,朕定要那班奴才偿命!”
“杨凌还未回京?”李东阳听了大吃一惊,擒拿司礼监一众内廷要员、秘密调兵歼灭东厂、弹压九城京营,这一连串又稳又狠的行动难道都是当今皇上的主意?
司礼监与他们原本心照不宣的计划是杨凌返京的同时百官进谏,继尔以拒捕罪名诛杀杨凌。东厂突然改变计划,竭尽全力阻止杨凌回京,难道真是心中有鬼么?
李东阳是正德皇帝的太傅,对这位小皇帝知之甚深,小皇帝聪颖勇敢,但绝对没有这份心机,使不出这种手段。
如果杨凌还未进京,那昨rì的行动必是出于八虎的授意,难道这八个只知谗媚惑君的阉人竟是扮猪吃虎,先故意激起百官愤怒,再诱导东厂移祸杨凌,转移百官视线,同时将杨凌逼上他们这条船,最后在几方都忽视了他们的作用的时候,突然出手夺取大权?
李东阳工于谋国而拙于谋身,对于这种丝丝入扣的yīn谋诡计哪能看得清楚,他越想越觉有理。
这场变故最大得益者就是八虎,杨凌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好处,在二万人马的围追堵截下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好说呢,难不成杨凌和我们都成了人家棋盘上任凭摆布的棋子,被人利用了?
正德说着,似乎余怒未息,他气呼呼地站起身,说道:“昨rì司礼监在宫中作乱,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老人家也受了惊吓,朕要去后宫探望,众卿如有要事便留折待阅吧,退朝!”
正德皇帝也不待群官叩拜,便走下御台闪入屏风后边不见了。
刘健愕然转回身来,只见几百道目光都投注到他的身上,等待着他做出决断。他是百官的领袖,搞出这么大阵仗,如果弹劾一事就此罢休,他的声望将一落千丈,在官场士林都将名声扫地。
内廷以作乱之名被铲平,与他们弹劾杨凌和八虎的罪名并不相干,这条“除jiān”之还得走下去。
但是现在八虎大权在握,少了内廷的配合,还弹劾得到么?
从许多官员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种陌生的味道,那不再是他一呼百喏,毫不犹疑地跟随他进退趋止的信任,很多人已动摇了对杨凌的看法。
声讨杨凌似乎很难再理直气壮。声讨大权在握、负有平叛勤王之功、此时风头正劲的八虎,又是一种很愚蠢的政治决策,他该怎么办?
刘健嘴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力量是一柄双刃剑,不能伤人,便要伤已。他是靠品xìng和德望获得百官的信任的,要维护这种品xìng和德望,他就不能知难而退,做出明哲保身的举动来。
曾经使他得到呼风唤雨的力量,现在正推着他,把他推上一条义无反顾的政治悬崖
美酒河畔险象生,愁煞人,前无进,后无退
*杨凌和成绮韵、高文心正在回京的上。
他连夜出京,可是竟然赶不上第二rì一早才传出京来的东厂覆灭的消息的传播速度,听到消息的东厂番子们惶惶然不知所措,出了京就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他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赶回京去。
一向招募来的江湖人,半途开始偷偷散去,重新混入三山五岳讨生活。
杨凌找到她们的时候,四十名侍卫只剩下二十六人,其中过半还带了伤,那辆原本极结实豪华的马车,也吱吱吜吜、摇摇晃晃的快散了架,车轿四处七零八落地shè着一些雕翎箭,可以想见她们经历了多少残酷的战斗。
杨凌见了心都提了起来,慌忙跳下马抢向车轿。骑了一夜一天的马,他走起来也踉踉跄跄没了力气,一见到闻声从车中闯出来的高文心安然无事,他几乎虚脱的一下子跪在地上。
高文心急奔两步,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人围在旁边,纵身扑到了杨凌怀中,忍不住泪染双颊,她不怕为杨凌而死,却为能活着见到他而喜极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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