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义闻言后便连忙点头道:“寒家笃善礼佛,奉法的门风已经延传数代,旧时家境素薄,唯以心诚求庇。自先父以来,治业小有起色,便勤于乡里佛事,供奉寺庙、凿窟造像不敢怠慢。某亦承蒙乡亲不弃,累为菩萨主三……”
魏晋以来,沙门渐昌,官方民间都有信徒无数。贫寒者捐身为奴,豪富者舍财求福。
北魏年间兴起凿窟造像的礼佛之风,所谓的菩萨主就是这一活动的召集人,后世那些石窟佛像旁常有铭文记录参与造像的人众,许多北魏和后三国时期的乡里人士都因此将名字留至后世。
这一时期民间之所以热衷于凿窟造像,除了奉法礼佛的迷信色彩之外,还有着一个非常重要的意义,那就是抬高乡望家声。
北魏虽然实施了三长制这种基层行政结构,但皇权下沉远远不足,乡里仍然是地方豪强的世界。国家行政的长期缺席,使得乡里必须要有自己的一套伦理秩序。
凿窟造像使人耗物都非常庞大,所以乡土豪强们凭此炫耀乡势、并且扩大在乡里的影响力。北魏上层同样侫佛成风,使得这一行为又蒙上了一层抬高门第的政治意义。
民间信佛者极多,当那些供养人、菩萨主通过造像活动将自己的家声名字同佛陀们紧密连接起来时,他们在那些信众们眼中,自然也就被渲染上了一层神秘光辉。
所以,北魏年间和后三国时期民间各种造像的运动,并不只是单纯的礼佛行为,而是一种含义复杂且深刻、塑造乡土伦理秩序的行为。说的简单直白一点,就是乡权神授!
像这吴敬义自陈,他们家一开始只是乡里寻常下户,有礼佛之心却无礼佛之力。可一等到时来运转、家境发达,就投入到这一行动中来。
吴敬义的乡团都督得职还在大行台输赏格之前,可见他们家的一系列礼佛行为,也获得了不小的回报,从寻常的乡里富户越级成为朝廷承认的统治阶级。
了解了时下乡里的运行秩序,便也就明白了李泰要兴修水利、重凿龙首渠的目的。他就是要通过这一行为,将自己的名字深深刻印在乡土人心之中。
在当下这个时代,乡望并不是虚无缥缈的名声,而是可以直接进行政治变现的重要乡土资源!
“我今将要作业乡里,门下却殊乏擅长操持此业的才力。吴都督若能助我成事,前事不计,后事相扶。”
听完吴敬义的家史之后,李泰便又说道。
吴敬义闻言便是一喜:“郎君也要于乡凿窟造像?地址选定没有?以何名义造福?所奉是哪一位尊祇?”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造像,而是要凿渠。洛水转远,乡人患耕、农事不兴,我既然居此乡土,当为乡人谋福。所以便想重修汉时故渠,惠泽一方水土。”
李泰摆手笑语道,他是打心底里不想同沙门有什么牵连,虽然凿窟造像投入更小、见效更快,但终究违心。
“李郎宏计,-果然大气仁义,不以蕃胡邪法媚众,唯以耕桑之本动人。我若能幸与事中,一定义不容辞!”
听到吴敬义这么说,李泰也是一乐,感情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忠诚佛徒,里面的道道自己门清。
无论凿渠还是造像,作业虽不相同,但操作的步骤也都相彷。
当听到李泰说已经说服县衙投入人力,吴敬义便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帮忙游说乡人。他虽然是定城县人,但定城县与武乡县相邻,本就是析分华阴而设,彼此之间也都乡情密切。
有了这种精熟门道的乡豪加入,李泰的筹备工作进展顺利。
事无主不行,李泰作为主要的召集人和出资方,当仁不让的担任这新渠渠主。
所谓的渠主自然不是说李泰是这条新渠主人,只是为了表示他在这件事情当中的主导地位。
类似的供奉主、菩萨主或者邑主,包括河东玉璧城人称呼韦孝宽为韦城主,都是类似的称谓,很有几分武林盟主的味道。
腊月中旬,高仲密和贺拔胜都遣人来问李泰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前往长安参加新年大朝,但李泰这个盟主做的正过瘾,加入的盟员也越来越多,自然不乐意去长安给那个傀儡皇帝磕头拜年。
更何况他这个官职,连上朝磕头的资格都没有,也就无谓白跑一趟。
他倒是在乡里结党营私的很快乐,但有人却不乐意。
高仲密入朝几日后,大表哥卢柔却冒着大雪持诏入乡:“阿磐,大喜、大喜!朝廷封你高平县男,授员外散骑侍郎,赶紧收拾一下,同我前往长安,共参大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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