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觉得很惭愧,他也许夸大了这个可怜女人的危险程度。每次去德克事务所,她总是穿着正式的黑色或者是深色的衣服,像是处于服丧中的女人。而事实上,她确实在服丧期。
几个星期之前,德克第一次见到她,当时并没想过多留意她。他知道她是谁,或者他以为自己知道。他也明白她想让他干吗,或者他原以为自己明白。于是德克就像一个胆小鬼一样逃避着她的注视。
“也许我该向你道歉,奥谢克太太。”
“向我道歉?不,波纳比先生。”
他觉得太尴尬了,无法向她解释个中缘由,索性听天由命吧。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德克发现其实自己完全可以把她们母女俩送到市区的公共汽车总站的;或者在把她们送到家的时候,拒绝她发出的邀请;或者在听她激动哀求的时候,告诉她自己会考虑这个案子,然后离开她家。这所有的机会德克都错过了,因为他热情,想要做些该做的事。
德克被这个女人打动了,还有她的小女儿,这个小姑娘美丽而苍白,有着太妃糖颜色的头发,但德克觉得她看上去有些不大对劲,显得无精打采,温顺安静。
这个小姑娘和他三岁的罗约尔完全不同,他的罗约尔总是一副精神头很足的样子,活力四射。
德克开车把她们送回了家,她们住在第九十三大街1182号的小木制平房里,就在科文大道和一条被称作“黑色小溪”的臭水沟附近。房子是浅黄色的,边缘涂成了深绿色,离街道不远,坐落在一个窄小的院子里,它旁边是一些同样廉价的房屋。房子看起来十分紧凑,就像是玩具模型。在波纳比的月神公园22号,像这样的房子也就是个能够容纳波纳比两辆车的车库吧。
尼加拉亚瀑布的这个地方叫做科文庄园,在之后的几十年中,这个地方和它所代表的现象,被生硬的速记符号所标记出来——爱的运河。那时,德克并没有意识到这里有运河,这里看不到任何运河的影子,也没有任何运河存在。科文庄园看起来还很新,房屋的主人们用栅栏围出了自己的领地,里面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树,德克看着这些树,发现它们都很矮小,上面挂着向纸片一样的叶子。他闻到了一股沼泽般的、带点甜味的硫磺味道,好像在他下车的时候,那辆海绿色的车就会像小船一样漂走。他刚一下车,豆大的雨点便打在了他没有任何保护的脸上,但他仍然喊着笑着,如同这只是一场令人兴奋的游戏。他撑着他那把黑色的大高尔夫伞,尽量为妮娜?奥谢克和她女儿遮雨,他们一路小跑,进到了妮娜家里。
德克在这儿待了将近两个小时,带着他的热情,想要做一些正确的、有绅士风度的事情。
“阿莉亚,是我。我要工作到很晚,亲爱的。突然有点要紧的事。”
阿莉亚的声音很轻,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至少十英里以外。“要紧的事?”
德克赶忙说:“并不严重,阿莉亚。不是我自己的事。”
“那好吧。早点回来啊,德克。你到家的时候孩子们可能都睡了,我给你留着热饭。”
德克有一阵轻微的反胃。没胃口!
他说:“亲爱的,你想得真周到。太谢谢了。”
阿莉亚笑了:“哦,我们结婚了,我是你妻子。这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德克得知:妮娜?奥谢克嫁给萨姆?奥谢克已经十年了,眼下萨姆正在帕里什塑料厂上夜班,这是国内最大的几家工厂之一。他们家是六年前搬到科文庄园的,他们有个九岁的儿子,名叫比利,一个六岁的女儿,名叫爱丽丝,他们以前还有一个小女儿索非亚,1961年3月死于白血病,当时只有三岁。“是这个地方让她中毒的,波纳比先生。我没有办法证明,因为医生不会这么说,但我知道一定不会错的。”
妮娜和萨姆的家以前也是这个地区的。萨姆出生于尼亚加拉大瀑布地区,他的父亲在这里的西方石油公司工作;妮娜出生于北托纳旺达,她的父亲在托纳旺达钢铁厂工作了35年,去年夏天死于肺气肿,死的时候年仅54岁。“我爸爸的死也和这个地方有关,”妮娜痛苦地说:“他的肺里有很多铁屑。他咳嗽的时候经常咳出血,最后他几乎没法呼吸了。他知道自己的死因,工厂里的人也都知道,但是他们只会默默忍受。工厂里薪水很高,这就是问题所在。或者有可能工人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能确信。我们当时处理索非亚的问题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日渐虚弱,体重也越来越轻,她的白细胞不符合标准,但我们一直在祈祷,总以为她会慢慢好起来的。这种想法其实是错误的,正像我,曾经流产过。我总觉得只是一次意外。这总是难免的,就像走霉运一样。但是接二连三出事,就得另当别论了。索非亚死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让医生给她做个解剖手术,我的意思是我当时以为我想这么做,但当别人告诉我什么是解剖手术时,我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我现在真怀疑当时的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白血病,正如县里的健康部门所说的那样,是血液遗传所致,还是另有其他原因呢?是否有什么有毒物质呢?我能感觉得到的。就在这样的阴雨天。他们告诉我空气里没有有毒物质,饮用水里也没有,他们已经化验过了。或者只是他们声称已经化验过了。波纳比先生,我现在十分担心爱丽丝。她体重没有增加,也没什么食欲,我带她去做血液检查,她的‘白细胞数量过少’——这意味着什么呢?还有,比利在学校的时候经常头痛,眼睛痛,还老是咳嗽。萨姆也是。”想到萨姆,她突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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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3)
德克小声地安慰着她。他感到非常、非常遗憾。他的声音异常微弱,而这时,妮娜迫不及待地接着说:
“我只是想要公道,波纳比先生。我并不是要钱,我只想为索非亚讨个公道。我希望比利和爱丽丝都能得到保护,免受伤害。我希望造成爱丽丝夭折,还有其他邻家孩子生病或死亡的那些人承认,这是他们的责任。我知道这里一定有问题。你可以感觉到,有时候这种东西灼烧着你的眼睛和鼻孔。在后院,在许多人家的后院,都有一种恶心、古怪的黑泥渗出来,像油,却比油要稠。我带你去看看吧,我们家的地下室就有。在潮湿的天气里,那东西就从墙壁里渗出来。打电话给市政府,秘书或其他人就说稍等一下,等着等着,电话线就断了。亲自去找他们,去市政大厅,也是就这么一直等着。你可以等上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要是能一直活着,还可以等上许多年。在第九十九大街的学校里,波纳比先生,孩子们能尝得出来水的味道不对劲。他们在操场上玩耍,眼睛和皮肤都被灼伤了。学校的旁边有块空地,还有个水沟,孩子们在那里玩儿的时候都被灼伤了。比利把那些‘发烫的石头’带回家来——那是一种磷矿石,有棒球那么大,朝地上一扔就像放鞭炮或是像烧木柴一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孩子们怎么能玩儿这种鬼东西呢?我和校长谈过。他态度很不友好,对孩子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原以为他一定会关心学校的学生们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对我态度粗暴,就好像我精神不正常,而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这样一个热心过头了的母亲。他对我说,比利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学校的管辖范围之内,不要在水沟和空地那里玩耍,而事实上,孩子们正在操场上玩儿的时候,那种黑色的东西都会从裂缝中冒出来。我拍了很多照片,波纳比先生。还有索非亚的照片,我想让你看看。比利?比利,过来。”
那个有些自命不凡,亚麻色头发的小家伙刚才一直在客厅门口转来转去,这会儿才磨磨蹭蹭走过来跟波纳比先生打招呼——“他是位律师,比利,非常有名望的律师。”
德克一激灵。非常有名望!
“我想让比利转到别的学校,但他们不同意。他们只要对一位家长让步,就等于承认这里确实有问题,所以他们绝不会这么做的。因为这样一来,每个家长都想让自己的孩子转到一个更安全的学校去。那么他们也许就要‘承担责任’——学校管理处,教育委员会,还有市长。他们官官相护,能看得出他们在故意拖延,在撒谎,就像健康部那样,但是有什么法子呢?我们住在这儿,我们每个月的收入勉强够支付按揭的房款和车款,如果还要支出额外的医疗费用,比方说带爱丽丝去圣?安妮医院做检查而不是去他们所指定的那些个县里的诊所,这一切加在一起,萨姆的工资就应付不过来了。如果萨姆出了什么事,帕里什的工厂还有医疗保险和养老金,但萨姆担心如果我们惹麻烦的话,他们就会‘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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