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书房。窗外大雪纷飞,院里几树琼枝的倩影隐隐可见。姚欢坐在下首,盯着厅中炭炉。苏颂以宰相之身致仕,每年十月初一到次年正月十五,朝廷给宰相级别官员的府邸,发放的炭量,有二百秤。苏家再是清正廉洁,腊月里的炭还是很够用的。书房是苏颂每日呆得最久的地方。年迈之人,阳气衰微,家仆给书房准备的铜炉很大,燃起来热力充足。屋内温煦如春,姚欢进来不到小半个时辰,已觉得面颊暖乎乎。但上座的苏颂,面寒如冰。孟皇后的祖父,孟元,虽是武将出身,却是苏颂在刚刚踏入仕途时,极为尊重的人。庆历彦博,很快就成了文相公孟公却还是个大名府钤辖。元祐末年孟氏进宫为美人时,孟公古稀受钺正要披挂铠甲、再上西夏战场。我酌酒相送孟公言道,孙女孟氏承袭了他孟家人温厚朴实的性子,不擅权谋之术在宫中做一奉御才是幸事。彼时我还宽慰他,说宣仁太后夸赞孟家女能执妇礼,既然有太皇太后喜欢,他还担心什么。没想到那一别便是天人永隔孟公还未走到西北,就病逝了。”
苏颂这样缓缓道来时,也和姚欢一样,盯着那偶尔炸开火星的炭炉子。他的目光,较往日少了许多矍铄而是变得失焦、茫然。姚欢静静地听着。倘使让她再做十次选择,苏颂仍是她在如今情势下认定的唯一能信任的人。但若非苏颂倾吐往事,她也的确不知道自己竟歪打正着,苏颂原来与孟皇后的祖父有如此深厚的君子交谊。苏颂望着姚欢继续道:“姚娘子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夫自诩孔门弟子,为官几十年,眼睛里只看着民生民计,对鬼神之说敬而远之。但今日,老夫不由要想,小人如此隐秘的勾连之语,竟能被姚娘子你这样有仁心正志的女君子听到,是否孟公在天之灵,冥冥中保佑他的后人。”
姚欢自己亲身验证了穿越这回事,早已不是上辈子那样坚定的无神论者。此时回忆起来,冬至那天若任何一个环节缺失,天子夫妇腊狱,但若说此阴毒之计乃他所设,我还是不大相信呐。”
姚欢喃喃:“可惜无法知道那日和吕五娘说话的女子,是谁。”
苏颂摆摆手:“你也不是神仙,能推案至此,已很不错。冬至那天宫里谁去了福田院,也不是无法可查。”
想了想,又道:“孟公仁厚,但他不愚痴,他也知后宫的湍流险潭不比朝堂少,所以才担心孙女有了封号后,命途不易。孟家,自是有贴心人安排去宫里的。承蒙孟家人信任,这些情形,我也知晓。姚娘子,既然小人们不会马上动手,老夫也要想一想如何行事,莫打草惊蛇,方能挖出一窝蛇鼠。你且先回去。”……姚欢将最大的这桩心事和盘托出,交付给信任的前辈,虽也还隐隐担忧皇后与小公主的命运,但心绪不宁的感觉散去许多。人一放松,要么犯困,要么发馋。她今日出来行走,荷包装满,大事办好,当然要去祭一回五脏庙。赵大大和孟皇后来临幸过姚欢的小店后,这阵子生意越发好了,腊月过去两旬,营业额已突破五十贯,本月去掉租金、驻税、物料成本近四十贯的大头开支,怎么着到了除夕,她都能攒下十贯。在北宋,妥妥的月入过万、顶上半个知县了。姚欢决定犒劳自己一顿大餐。想什么来什么,刚拐到一个陌生的十字路口,她就被人殷勤地拖住了。竟是个清清秀秀、穿着镶兽毛褙子的小郎,客客气气递上一页“仿单”这仿单,相当于“小广告”北宋到了这个时候,铜板印刷和活字泥板印刷都已非常发达,开封热闹的市肆里,小广告、说明书满天飞,被称作“仿单”“娘子,吾家正店新开,恳请娘子赏光。”
姚欢接过仿单一看,眼睛登时亮了。但见上头赫然印着几个大字:鸳鸯五珍脍。啥?这不是《射雕英雄传》里,洪七公在南宋皇宫御厨里偷吃到的珍馐美味嘛!原来宋代真有此菜?而且还不是在御厨?姚欢笑吟吟问道:“小郎君,这五珍,是哪五珍呀?”
小郎莫看年轻俊俏,一副人畜无害的奶萌样儿,其实鬼精。“小的只知其中一珍是生鹿肉,已然美味绝伦,另四珍,娘子去尝了就知。俺家五珍脍不贵,娘子可以点个小份,一百文,快过年了嘛,娘子尝尝鲜?”
一百文……也就一斤羊羔酒、五杯新琶客的钱。吃得起!姚欢再无迟疑,乐不颠颠地跟着小郎走了几十步,迈进一座临街的正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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