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说:“轮不到你姓范的操这心!”一头用文明仗柱了柱老葛的椅背,老葛发动汽车一溜烟跑了,险些辗了范涟的脚。
程凤台沉着脸不说话,老葛也不敢问,绕着前门大街转了好几圈,听见察察儿说:“哥,我们上哪儿去呀?”
程凤台从自己的闷气里醒过来,被这一句话给问住了。他的亲戚全是裙带亲戚,朋友全是酒肉朋友,八方不靠,孤家寡人。离开家的时候还觉得很硬气,现在只更觉得窝囊,混了十年的世界,其实和少年时候也没有多大不同,发生点变故,他就还是孤独的——不,不是这样,现在是很不同的。
程凤台说:“我们去……去南锣鼓巷。”
老葛在心里点头,得,还是投奔姘头去了,二奶奶怎么赶你都不冤枉。
程凤台到商宅的时候,不巧的很,商细蕊带着小来在水云楼监戏。程凤台与察察儿在饭店里吃了饭,坐在车里等了又等,几近午夜时分,察察儿已经困得靠在哥哥肩头睡着了。商细蕊与小来一人坐一辆洋车从巷子那头过来,程凤台这么大辆车子堵在巷口,商细蕊完全没见着,小来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程凤台扑上去捏了捏喇叭,叭叭两声,商细蕊才眨巴着眼睛看了过来。但是程凤台今天要拿拿架子,端坐在车里不动弹。
商细蕊见程凤台神神秘秘地不冒头,不由得走近了一探究竟。程凤台也不下车,隔着车窗责问道:“这么晚才回家!小王八蛋,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商细蕊一整天下来又累又困,打了一个哈欠说:“那不怪我,我又不知道你今儿要来。”说完扭头就走,竟也不顾程凤台了。程凤台忍气吞声,摔摔打打下了车,用文明仗顶开商宅的大门,带着妹妹颇有气派地站在院子里。老葛提着大皮箱,瞅着程凤台等示下,程凤台朝商细蕊的南屋一昂下巴,老葛便把皮箱搬运进去。商细蕊端着牙刷缸子在梅树底下刷牙,看看察察儿,再看看大皮箱,察觉到事有蹊跷,一双眼睛瞪在程凤台脸上滴溜溜转。程凤台向小来笑道:“麻烦小来姑娘带我妹妹在你屋里凑合一晚,拜托啦!”察察儿为了能上学,什么苦都吃得起,顺从地对小来笑了笑。小来虽然不待见程凤台,却也没好对一个小女孩甩脸色,挺和气地领着察察儿进屋去睡了。
商细蕊吐出一口沫子:“这怎么回事?拖儿带女的。”
程凤台坐在小石凳上仰天叹出一口气,无限落魄地说:“我被二奶奶扫地出门了,预备从今往后跟你过,你要不要……”
程凤台话还没完,商细蕊欢呼一声扑到程凤台背上,狂放地大笑一串,他一手捏着牙刷一手拎着牙刷缸都没来得及搁下,那大半缸子漱口水也就顺势全泼在了程凤台胸口上,浇了个透心凉。商细蕊平时也算爱开玩笑的人了,时不常说点怪话,找点乐子,嘻嘻哈哈,但是程凤台从来没见过他能开心成这样,笑得停不下来,惊动了四邻,街坊的狗又跟着叫开了。
程凤台几乎被商细蕊压断了腰,艰难地说:“压死了压死了!……哎,快滚开,蹭我一脸牙粉沫子!”商细蕊不为所动,前胸贴着他后背,胳膊紧紧勒着他脖子,与他耳鬓厮磨。老葛从房里出来便是没脸瞧他俩了,从老葛这个角度,商细蕊就像在吻着程凤台,在室外人前,这么热烈地吻着程凤台。
商细蕊听见老葛出来了,只得收拾起点人样,跑去舀水漱嘴。程凤台清了清嗓子对老葛说:“今天辛苦你了,回去吧,明天放你半天假,中午再过来。”老葛答应一声,程凤台又说:“家里面你长个眼替我留心着。我这边的事,你嘴要紧。”老葛笑了:“二爷真是的,还不放心我吗?”程凤台也笑了笑。
商细蕊累了一天,这会儿困意全无,坐在床沿上欢天喜地的哼着一首俗气的小曲儿,一边脱着袜子。看见程凤台进来了,拍拍身边让他坐过来,问道:“你是怎么被你老婆撵出去的?动手了吗?为的什么?快来给我说说!”这样眉花眼笑的,仿佛是追问一件天大的喜事。
程凤台解着鞋带睨了他一眼:“你还有没有一点眼色?我这心里正不痛快着,你在我面前就不能把得意收一收?”商细蕊笑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去,眼睛也弯弯的,亮亮的,喜气盈盈的,他实话说:“不能!我忍不住!”程凤台气得踢了一脚他屁股:“去,给二爷打一盆烫烫的洗脚水来,伺候舒坦了再给你说。”商细蕊嗖地跑下床去,给程凤台搬来了脚盆和热水瓶。程凤台脱了湿衣服裹着被子泡脚,眼皮向下垂着,脸上只有一股疲惫表情。商细蕊蹲在地上仰脸瞅着程凤台:“二爷,你现在舒坦了吗?”
程凤台说:“一般吧。也没有很舒坦。”
商细蕊大喊一声:“二爷!你怎么能赖皮呢!”一手飞快地探向程凤台的裤裆,握住程凤台的那一件要物:“你再要赖皮,我就捏下去啦!”
程凤台猛地一哆嗦,拍拍打打把商细蕊赶开点儿,气愤道:“你这么大的老板,怎么还臭流氓呢!”接着只得缓缓地把事情给说了。商细蕊听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喜不自胜,摩拳擦掌,最后评论说:“那个谁打小就这样,老爱搀和人家两口子的家务事。有她搬嘴出主意,你和二奶奶不会再和好了!”那个谁是蒋梦萍的代号,程凤台听得心惊肉跳,更添了一层忧闷。商细蕊又说:“可是你本身就是个靠女人起家的小白脸呀!二奶奶并没有冤枉你,你为什么要动真格的生气呢?”程凤台听见这话就觉得受刺激,与二奶奶不好当面发作,与商细蕊是没有忌讳的,登时拿擦脚布子抽了一下商细蕊的胳膊,疾言厉色道:“放屁!”商细蕊今天太开心了,挨了一下也不恼,笑嘻嘻攥住一头把擦脚布抽走了。
程凤台冷笑说:“我还没有吃你的,轮不着你喊我小白脸!”
商细蕊认真地说:“以后你就吃我的吧,当我的小白脸。”
程凤台看他一眼,不经意地说:“我花销可大,平常用的全是最好的西洋货。有一个妹妹要读书,还有一个小闺女要养,你哪养得起——来,给我擦擦脚。”
商细蕊把擦脚布子往身后一藏,摇摇头,嘴里说:“我有的是钱,养活你们爷儿几个没问题!”
程凤台作势要把一双湿漉漉的脚往商细蕊身上蹭,商细蕊蹲在地上抱着头躲来躲去,衣裳还是抹湿了,于是嗷的一声扑倒程凤台,要把水渍再蹭回他身上去。这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样无聊,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玩的,无缘无故就打打闹闹,乐不可支。商细蕊身下压着一个脱光半截身子的程凤台,心中很是情动,只觉得今时今日程凤台才算是整个儿的属于他的,洋人说两口子是身子和肋骨的关系,现在程凤台就是他的肋骨了——这个百无一用的公子哥儿将完全依赖他养活着,拖家带口,嗷嗷待哺,拿大棒子揍也不敢跑——程凤台再也没有别处可去了!认识到这一点,商细蕊心里踏实极了,他的胸口像被灌满了蜜糖水,胀鼓鼓的变成一只大皮球,充盈到极点,再从寒毛七窍溢出糖汁来,他的嘴里能咂摸出甜的滋味,喉咙只想发出大笑,身上无一处不满足,无一处不欢喜,竟能有人让他像得了满堂彩一样快活。从这一天开始,程凤台在商细蕊心里就有了不一样的位置,他从来没有这样疼爱过一个人。
商细蕊的心曲百转千回,但是因为嘴巴笨,一句话动听的话也不会讲,只有身体的反应很直接,很猛烈。两人在床上滚了一圈,程凤台碰着了商细蕊猛烈之处,刚想调笑几句,商细蕊搂着他脖子说:“真的,二爷,你身下睡着一个大金库,够咱们一辈子了!以后你就踏踏实实的跟着我吧!”
程凤台本来看不上商细蕊那仨瓜俩枣的卖艺钱,听他这样认真的三说五说,心里倒也是非常感动。想当年二奶奶虽然十里红妆,但是拿着嫁妆供养夫家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二奶奶拿得委委屈屈,程凤台受得窝窝囊囊,要不然后来也不会冒死出关走货了。商细蕊与他的关系被排斥在世俗人伦之外,待他的心意也在世俗人伦之外,他们两个不分嫁娶,不顾人言,只凭着一份情谊行事。
程凤台亲了一口商细蕊的脸蛋:“好,往后你就是二爷的大金库了!这就让我看看金库里都有些什么!”说着一手往商细蕊的衣裳里钻。程凤台是没有理解商细蕊的意思,只当金库是商细蕊引以为傲的自称。商细蕊被撩拨得心火乱窜,也不给他解释,三两下脱光了衣服一同翻云覆雨去了。
这一夜商细蕊因为心里高兴,身上是特别的有力气,有热情,电灯也没有顾得上熄灭,和程凤台在大放光明的卧房里折腾了一宿。往往是程凤台完事了将要睡去,又被他的一口好牙啃醒了,这一夜的动静也是特别的响亮,使街坊的狗跟着他吠到了天亮。程凤台在销魂的间隙腾出手来捣住商细蕊的嘴,心想察察儿一定要听到了,央求道:“祖宗!别喊!我妹妹在呢!”商细蕊野起来是个不要脸的,现在便是程凤台的亲娘住在隔壁,也拦不住他这几嗓子痛快的。他一张嘴叼住了程凤台两根手指,卷在舌头上咬了一咬,再使劲一吮,程凤台也就神魂出窍,什么都顾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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