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上个周末,我们曾经的一个高中同学跟我聊MSN的时候提起过,端木芳最近常跟他抱怨,她和苏远智总在吵架,她知道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却又不知出在哪里。所以我就临时决定帮她诊断一下了。我其实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勇敢,我只不过是抓住了一个我认为对的机会。
现在,当我注视着日渐消瘦的昭昭,那个晚上会在我脑子里回放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总在折磨我。因为看着昭昭凝视着窗外树叶的神情,我才知道,生死是一件如此严重的事情。至少,“死”是件有尊严的事情,无论如何,我当初都不该用它来要挟苏远智,那不公平。这种温柔像若隐若现的音乐声那样回荡在我心里,它来临的时候我会突然觉得我应该对苏远智更好一点。
就这样,直到暑假结束,我们都很好,甚至没有为了什么细小的事情争执过。我们是曾经向彼此低过头的人啊。只不过有时候,我们自己忘记了。
“跟我一起去看看昭昭吧。”我跟他说,“我原本每隔两三天就会过去陪她吃顿饭的。现在她住院了,我就只能带一点她喜欢吃的东西进去,有时候还得躲着护士,一边替她望风,一边看着她吃完。很好玩的。”
“学会照顾人了。”他笑着在我脑门上弹一下。
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坐在昭昭的病床前面。他们三个人都互相不讲话。是个奇怪的场景——因为两个都是男人,一个年长些,可能四十多岁——谁看得准中年男人的年龄呢,反正我觉得他们都差不多;另一个年轻些,可能比我大几岁吧——好吧我其实也经常看不准年轻人的年纪。总之,这两个人坐在那里,都不讲话。昭昭的眼睛漠然地盯着那二人之间的空气中一个恰到好处的点。我们进去的时候,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那个中年人讲的,“我帮你在医院又交了一笔押金——不是公司的钱,公司的帐现在一塌糊涂,人人都来逼债,没有钱了,我拿的都是自己的。你正在难处,我今后也不用你还……我在你爸爸这里做了这么多年,这点忙也该帮。不过我也有我的难处,你接下来治病、上学都需要钱,我尽快吧——我去想想办法,跟那几个股东说说,他们这样不管你也不像话……你家在龙城不是有亲戚么?他们能不能照顾你?”
昭昭不说话。眼光轻微地躲闪着,像是小心翼翼地寻找到了一个干净的落脚的空地——那两人的脸是一左一右的两个泥水坑。
那人叹了口气,“也对。这种时候,人家躲都来不及。你爸爸得罪过的人如今都抖起来了,在永川,现在真的是墙倒众人推。不过有件事情应该算是好的,我们也找了点关系,你们家在龙城的那间房子应该可以还给你们,你耐心点,再等几个月。”
昭昭眼睛一亮,得救似的说:“南音姐。”
那两人也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告辞了,一切都顺水推舟。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们,他们说的“几个月”究竟是多久。三个月也算几个月,九个月也是几个月。可是对昭昭来讲,这就是不一样的。我问过她们病房的护士长——那是个温柔漂亮的姐姐,她说昭昭现在的状况其实是,她原先的慢性病已经转成了急性的——可能我表达不准确,总之,就是很危险的意思——按照现在的情形,很多突发状况都有可能。至于“突发状况”指的是什么,我也不愿仔细想了。每当我把手伸进背包里,偷偷地摸一摸我藏在那儿的冰淇淋盒子,想象着昭昭淘气地舔掉唇边那抹奶油的样子,我就觉得,“突发状况”也可以包括她偷吃冰淇淋吃坏了肚子,会给治疗造成些障碍——说不定真的仅此而已呢,也不能全听医生护士的。苏远智非常无奈地摇头道:“南音,你不能不相信科学。”
但科学总是在危言耸听——不对么?科学一直告诉人们世界完全不是我们以为的那样,但是又不肯对我们说哪怕一句“其实不用害怕的”。
后来,我的意思是说,很后来——当沧海桑田真的在我眼前发生过之后的后来,我常常会想起2009年的那些夏末的夜晚。昭昭的眼睛就像萤火虫。想起它们,我就有种冲动,想说一句“从前呀——”用来当做回忆往事的开头。
也不知是不是在医院待久了,医院里面那种不由分说的白色就渐渐地侵袭了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倔犟地盯着我,那张脸明明是小麦色的。现在不同了。
“郑老师,”有一天她问哥哥,“你觉得,我爸爸的案子会怎么判呢?”
“这个,真的说不好。”哥哥真是从来都不撒谎的。
“爸爸会死吗?”她平静地笑笑,像是一个小孩子想要隐藏一张考坏了的试卷。
“这个应该不至于的。”哥哥也笑着摇摇头,好像她的问题是,“晚上会下暴雨吗?”我想,也许哥哥是故意的。他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来安慰昭昭,于是他选择了平淡地对待她所有的恐惧——敢承认的,和不敢承认的。
“昭昭,”我在旁边插嘴道,“你为什么喜欢陈医生啊?”我一边说,一边仔细地把切好的苹果瓣摆成一朵整齐的花——是我自己乐在其中,我总是能在这些无聊的小事情上找到快乐的。
她故作凶恶地瞪了我一眼。
“你说嘛,你告诉我他什么地方好,也启发我一下啊。”我打趣她,“因为我实在看不出那人好在哪里,长得又不帅,又总是一副很屌的德行。”
“不许你这么说!”她果然气急败坏了,“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哪里了不起嘛。”我笑着欣赏她中计的模样。哥哥在一旁悠闲地伸了个懒腰,表示女孩子之间的争端他不参与。
“他救过我,还有……跟你说不清楚,说了你也不懂。”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不计后果那样追加了一句,“以为谁都像你啊,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那么肤浅。”
“你深刻!”我冲她嚷起来,我们已经有那么久没有这样互相斗嘴了。
就是在次日黄昏,昭昭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她在里面待了48小时。但是,在最初,我们谁都不知道那场刑罚48小时就可以结束。我并没有跟哥哥——不,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没法解释那种偶尔幽静地滋生的期盼是为什么。没有办法,我只能艰难而不情愿地承认那就是期盼,我没有期盼昭昭死掉,我只是期盼结局能快一点来临。没有多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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