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明晰地记得,那一支贯穿了一对海东青双眼的利箭,是出自他手。
玄凌养兵千日,必有一时之用。
陵容每见我怔怔望着湖水出神,总是略带了忧愁道:“姐姐是在想谁吗?”
我清冷转首:“无人可想,只能想一想自身。”
陵容拂起裙角,在我身边坐下,岸风沁凉,吹皱了她单薄而清秀的容颜。陵容淡淡道:“皇上怕是已经忘了我们吧?”
八月初的时候,李长亲自来了一趟,送来的秋令的衣料和一些琐碎的东西,我便吩咐了人下去收好。
李长见我略清瘦了些许,道:“娘娘还好么?皇上很是记挂呢。”
我点头:“我好,请公公转告皇上放心。”
我假意漫步,走至临水处,见周遭无人,方才问道:“皇上好么?”
李长带了笑容道:“皇上好。”
我还是不放心,又追问一句:“一切都好吗?”
他低头垂目,道:“皇上那里一切顺遂,娘娘请放心。”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态也轻松了许多。
李长鞠身道:“奴才此次来是想告诉娘娘,皇上明日就要回銮了。”
我心下担忧他在京城会遇到的情形,口中却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有劳公公好生服侍皇上。”
我仰首望天,苍穹无际,水天一色而接,叫人分不清尽头在何处。李长趋近我,小声道:“皇上的旨意,太后凤体尚未痊愈,今秋的秀女大挑延期举行。”
我的松快不动声色的蔓延到全身。
华妃得幸,汝南王蠢蠢欲动,这个时候我自顾不暇,若再来一批新人兴风作浪,难免要顾此失彼。
玄凌亦是明白的,新进宫的嫔妃身后都有各自的势力,在这个节骨眼上,只会让局势更加错综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七十一、冬雪未曾开(3)
我轻拂衣上尘灰,道:“宫中的事就请皇后多照拂了。”
李长点头:“是。就再委屈娘娘一段时日了。”他从身后翻出一个丝绵包袱,道:“这是沈婕妤交给奴婢的。她说天气渐冷了,皇上又不允许娘娘回宫。湖上风大,特意让奴才带了来。”
心中温热复酸楚,无论有如何的嫌隙,眉庄心里总是惦念我的。
李长临走时道:“奴才明日要走了,奴才的徒弟小尤还算机灵,以后就由他来为娘娘送东西了。”
他走了两步,我追上急道:“万一到了京城有什么不好,一定要派人来告诉我。”
李长劝解道:“皇上正是担心娘娘首当其冲身受其害才要娘娘避开这阵子,娘娘安心要紧。”
我颔首,心中惟愿玄凌能顺遂平安。
玄凌和后妃离开后,太平行宫重又沉寂了下来。我从未在这样的季节静心观赏这座华美的皇家园林。原来一度喧嚣过后,它也是寂寞的。
远离京城和后宫的日子,如同与世隔绝了一般。但尽管如此,京中前朝的消息,还是有一星半点秘密地借由小尤传到我的耳里。有时是欣喜,有时是焦急,更多的是担忧和关切。
满湖荷花谢了,秋雨萧萧,枯残的荷叶被雨击打的声音让我辗转难眠。
枫叶红了,菊花开了,大雁南飞了。渐渐秋风也变得冷冽,肃杀之意独浓。待到霜落时,转眼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期间最大的喜事,便是嫂嫂在薛府生下了一个白胖健康的男孩。甄门有后,我亦可放心不少。
那一日夜深,我和陵容同在窗下,她低着头在缝一件冬日要穿的棉袄,我则对着烛火翻看史书。流朱倦极了,在一旁打着盹儿,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乱”,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诸子夺位、宋太宗的“斧声烛影”。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血泪写成。
兄弟之争!兄弟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死皆是一瞬间。我的心颤颤地害怕,手一软,书便跌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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