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筝家的井打了足足七八日才打好,井桡用的是上好的松木板,垒成了六边状的,外头拿青石砖砌了小腿高的井台,装上了井辘轱。柳筝试着打了一桶上来,出来的水清澈冰凉,尝着还有点甘甜。
因为垒井桡用的木材多出预期了,柳筝最后结了十四两三钱银子的尾款。结清了账,最后吃顿犒劳饭,柳筝和姥姥目送段井匠他们走了。
吃饭的时候,力工们都感慨以后再吃不着她们做的松鼠鳜鱼和东坡肉了,提议她们往后开个小菜馆,要是开起来了,他们铁定天天光临。柳筝笑着说光磨豆腐就够辛苦的了,再开小菜馆,那更得脚不沾地了。力工们玩笑着说她傻,有了小菜馆,还卖什么豆腐脑?柳筝也玩笑了回去,说要是她们不磨豆腐了,那得多少人遗憾吃不到她家的豆腐脑了呢。力工们一想,也是。
其实她们做这么多年豆腐,除了因为这是王初翠娘家里传了几代的手艺外,最主要还是因为柳筝喜欢做。打记事起,她就常听娘说怎么磨豆子、煮浆、点脑,那时她们都还在楼里,总幻想哪天出去了,能和姥姥一起卖滑滑嫩嫩的水豆腐。等攒够了钱,再一起去京城看看。后来姥姥拿着钱来了,娘却已成了她怀里的一罐冷灰。姥姥把她们一起带回了家。
坐在从秦淮往吴江县回去的船上时,姥姥一直搂着她哭,哭得嗓子都哑了。柳筝不哭,她的眼泪早在娘没了的那个晚上哭干了。姥姥哭完了,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江,对她说,姥姥以后每天都做很多很多的豆腐卖,把你和舅舅好好养大。姥姥说,小舅舅懂事又听话,什么都听姐姐的,要是知道姐姐给他留下了一个这么乖、这么惹人疼的外甥女,一定会很疼很疼她。这笔赎她的钱,连带她从苏州府赶去秦淮的路费,里头有一半都是舅舅每天起早贪黑跟人养鸭子、赶鸭子攒的。他才十二岁。
从楼里出来的那天,楼里的姨姨们就对柳筝说,从此往后把过去几年的事都忘干净吧,白妈妈还算有点良心,一直没给你挂上贱籍。跟姥姥回去了,改名换姓,从此以后就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柳筝心里也想,带着娘离开这里后,她就有舅舅、有姥姥还有姥爷了,她可以帮姥姥做豆腐,可以跟舅舅一起养鸭子卖鸭蛋,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可是到了家,柳筝才知道,原来从不出现于娘亲口中的姥爷,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好。她站在门口,门刚一打开,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就甩了一个酒坛子过来,指着她和姥姥破口大骂,骂姥姥浪费钱弄了一个赔钱货回来。姥姥被他抓着头发扇脸、掐着脖子踢胸口肚子,她被姥姥藏在床底下,动也不敢动。她一遍遍求菩萨,求菩萨救救姥姥,可是没人救姥姥,也没人救她。
她和姥姥总是挨打,过了几日,姥姥见小舅舅还不归家,托人去问、去找,养鸭子的那户人家说,姥爷早趁着她出门把小舅舅卖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可以卖到六七十两,够他喝至少一年的好酒。
吃完饭,柳筝给每位师傅都包了两块新鲜豆腐带走,几天相处下来,小段师傅已不像几日前那般腼腆局促了,接了她递来的篮子,还问以后能不能每天都来买她们的豆腐。还没等柳筝回答,段井匠先给了他一记爆栗,说天天吃豆腐,也不怕把肾给吃坏了。大家又笑了一场。
自家有了井,以后洗衣洗菜不知方便了多少倍,柳筝找人把先前放在院子里的大缸都卖了,只留一个,打算日后用来养莲养鱼。空出的小半块地,就留给王初翠种菜了。王初翠身体已经差不多好全了,药也停了,每天三更天不到就起身帮柳筝磨豆子。
磨豆子是个极辛苦的活,得抱着磨棍一步一步绕着水磨盘转,几圈下来就汗透了内衫。柳筝长到十岁上才能勉强帮着推动,但也推不了太久,那些年都是姥姥一个人磨浆、滤浆。比起磨浆,滤浆虽不那么费力,却要磨人得多,得把生浆水倒在缸口的大布上,拿刮壳沿着刮袋一遍遍来回地把豆浆从布眼里刮出来,力道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太轻了刮不均匀,太重了会把豆渣给带出来。等刮出一缸浆水来,都将近五更天了。
终于把浆水煮上后,王初翠坐在锅灶前,眼睛透过窗子往对面看。对门陈家也刚把包子烧麦蒸上,正搅着一锅豆汁儿煮呢。
王初翠撇嘴一哼:“酸馊酸馊的东西,还敢卖两文一碗呢,不知道怎么好意思端出去的。”
柳筝正扯着面团放锅里炸油果,她和-->>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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