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墨坏笑着,帅气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摆出夸张的口型,无声说出“痘疤”两字。
凝嫣醒来时,闻人墨已离开了。书房里根本找不到任何他曾留宿的痕迹。还未梳妆打扮的凝嫣披着外衣,站在书房门口,心中竟有些空牢牢的。
在这冰冷的皇宫中,除了夏侯红芙,就只有闻人墨与她最是亲近。闻人墨的生母是凝嫣的姑母,换句话说,他二人是表亲。但这层亲戚关系,却并不是他二人亲厚的主要原因。说起来,五家上古贵族,从祖代起就已沾亲带故,到了凝嫣她们这一代,已是算不清的亲上加亲了。比如端木舒,单从凝嫣父母那辈算的话,他应该是凝嫣的表哥,但若从她祖爷爷那辈算下来的话,凝嫣却是端木舒的远房姨母。然而,她与端木舒莫说亲厚,竟是连话都不曾说过十句。
凝嫣还记得闻人墨当年是如何“赖”上她的。
那一年凝嫣七岁,闻人墨四岁。闻人墨作为所有质子中年纪最小的,没有公子愿意和他玩。凝嫣也不太清楚,那一日闻人墨是如何走丢的,总之她在兴乐宫外的长道边“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饿了两顿了。凝嫣把徐乳媪给自己做的蜜馍馍分了一半给他,拉着他的小手回到闲云阁。从那时起,闻人墨就“赖”上她了。只要离开凝嫣,他就哭闹不止。皇后拿他这个四岁的顽童没了办法,便破例恩准闻人墨在闲云阁住了三年。
昨夜闻人墨赖着在闲云阁睡了一觉,让阿七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不免怀念起那时天真烂漫的时光。她叹了口气,回到闺房,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当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痘疤,画得一点都不像!”
想象着闻人墨今早是如何偷溜进她的房间,不知从哪里翻出朱砂来,一下下点在自己脸上的模样,凝嫣便不由得笑面如花。
大周皇几乎把整个皇宫都翻了一遍,却还是未寻得美人的下落。他万万没想到,那夜见的美人竟会是满身痘疤的丑女公孙凝嫣。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而这得不到的美女成了大周皇的心病,曹侍郎只好安慰他说那夜的女子定是月仙下凡,才会寻无踪影。大周皇似乎很满意这个说法,毕竟他身为天子,又怎能接受一个普通女子为了拒绝自己的恩宠,而逃得无影无踪呢?
几日后各地宗藩如期进宫朝奉,是夜在御花园永安楼举行皇族夜宴。
彼时永安楼门窗大开,楼宇通明,宴桌大摆在左右两边,直延伸出楼外。明灯高照,几千只灯笼在御花园上空串连开来,将整个宴会场地照得犹如白昼。鼓乐喧天,百名舞姬长袖曼舞。白玉杯,翡翠盘,满盘珍馐,笑声嘈杂,这一|夜|欢|宴将持续到天明。
夜宴行至高|潮,宴席尾端忽响起如千万豆粒散落鼓面的急骤鼓声,引得众人收了话语笑声,皆循声望去。但见八十一名金甲壮士撑起一方平台缓缓走来,台上安荣公主夏侯元身着凤凰彩衣,单脚而立。她另一只脚由后至上高耸过头顶,双臂翩然侧举,傲然独立。随着轻缓的竹声悠然响起,鼓声骤停,钟磬琴瑟声竞起,她舞衣纤盈,长袖曼舞起来。乐曲节奏变幻,她时而如娇羞的喜鹊,以袖半遮娇颜,脚尖轻盈点地,如在“枝头雀跃”,一双眸子含情脉脉;她时而又如翩然彩蝶,双臂轻舞,如在“花间嬉戏”,喜悦的双眼灵动非常;她时而又如孤傲的孔雀,窈窕的身躯灵活扭摆,如在展示着无双的华美“雀屏”,那冷傲的眼神目空一切。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一招折腰踢腿双展袖,引得全场赞叹声不绝,再一招展袖高飞轻落燕、只腿后悬回眸笑,更是引得全场屏息、掌声雷鸣。席间席外多少皇、贵,都已拜倒在她裙下。然而,不论是娇羞的“喜鹊”,灵动的“彩蝶”,还是孤傲的“孔雀”,亦或是开场的“万鸟之王”,她的双眸中只有建周王子龚铭轩一人。
所有人都注目着夏侯元,只除公孙凝嫣一人。
皇族夜宴,顾名思义,是专为皇族而办的夜宴,非贵、国者可参加。故而,宴席外不远处,总有二、三个公子躲在假山或大树后看热闹。凝嫣本不爱凑热闹,但为了找机会结识王子,便也躲在最远处的一颗大树后,观察着席中诸位王子。她顺着夏侯元的视线看向跪坐在矮榻后的龚铭轩:英挺的五官,儒雅的气质,一身银纹素锦袍,腰间右侧挂着龚氏皇族镶着金边的血玉佩,另一侧配一把刻着龚氏族腾的精钢宝剑,儒雅中又不乏英武之气,着实出众。只是,这位内定的夏侯元的良人,双眼虽一直看着台上翩舞的“未婚妻”,但眼中除了欣赏之意,却是无有一丝情愫。
凝嫣将目光移到斌阳王子身上,见他一身珠冠华服,极尽奢华。在金银的堆砌下,本不十分出众的五官却也多了几分光彩,但凝嫣却摇了摇头。她又转眼到昌吉王子身上。昌吉王子端正坐于斌阳王子对面,从凝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衣料新贵,秀口和领口却有许多褶皱,坐着的时候总是变幻姿势,看来是个性急又不拘小节的人,不过看起来,却没有斌阳王子讨厌。”这般想来,凝嫣心中竟是更中意昌吉王王子的。
几位公子的声音传到凝嫣耳中,她稍稍从树后探出头,见何雍、司马绍元与闻人墨三人正在前方靠近主台的大树下,一边看着热闹,一边谈论着席中各位藩王。何雍忽朝这边看来,正好与凝嫣双眸相对。她没想到何雍会突然看向她,怔了几秒忙收回头躲到树后,直觉心脏在腔内疯狂乱跳。
不多时,但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凝嫣便知是何雍来了。
“可是公孙女士?”
凝嫣将自己的面纱往上提了提,才垂下头回过身来。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特意放粗了声音,唤了声“何公子”。她紧张极了,也不知这紧张是因为倾心眼前之人,还是在担心眼前人发现了她的秘密。
凝嫣今日着了件白底桃花襦,鹅黄色百褶长裙,同色面纱与坠着银珠的额前巾帼头纱,依旧只梳着垂髻,只露出一双大眼睛。为了给王子留下好印象,她今日的衣着却是费了些心思的。
何雍见她一直垂头,不敢看自己,又见她今日从发饰到服装都比往日更用心些,心下便暗暗留意了起来,“雍以为女士不喜热闹……”
何雍着一件宝蓝色便服,头上系巾,腰间未有佩剑,手中拿一把六角绢素扇,微微探身向凝嫣回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的反应。
“歌舞欢场的热闹,又怎会有人不喜?”凝嫣一边说着,一边快速扫眼去瞧了下两位王子的动静。她知何雍是个心细之人,便想着若自己现出一副无意长谈的样子,他也就识趣离开了,但她,却估计错了。
这细微的举动确实没有逃过何雍的眼睛,若他对凝嫣未有怀疑,早已识趣的去了,只是大周皇费时数天,寻遍皇宫都未寻得的美人,只怕不会只是个宫女这么简单。张佳茹专宠数年,早成了后宫众人的眼中钉。所以此时后宫突然冒出个“新人”来分割帝宠,可以说是整个后宫都期望的事。如这般全宫总动员的搜查,若她真是个宫女,怎会找不出?
何雍从不信鬼神,自然不会相信“月仙”之说。所以,除了宫里的宫女、夫人、公主,最大的嫌疑人就只有从小到大都一直纱巾掩面的公孙凝嫣了。何雍与大周皇不同,大周皇曾不止一次亲眼见过凝嫣的丑相,可何雍从来只是听说并未见过,所以这般细细想来,他对凝嫣愈发怀疑起来。
何雍寻着她的视线往身后望去,他再回过头时,不但没有去意,目光还严肃起来,“女士来此,并非是为了来看这歌舞欢场的热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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