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几天,半夜的时候她睡不着,就起床看箱子里的乐谱。那些乐谱都是名曲,只有一份特别,不是苏措知道的任何一首曲子,压在箱底,非常陈旧,灰尘比别处更多,好像从未打开过。不过旋律优美,饱含深深的爱意。翻倒最后一页,她终于看到了落款和曲名,方才知道,这曲子是赵教授的丈夫写给她的,日期是他去世的前一个月。苏措整整一个晚上只看着那份乐谱,第二天她打听到赵教授儿子的地址,把那几个箱子打包好,原封不动的寄了过去。
尽管赵教授去世,可是博士学位还是得继续念下去。在赵教授生病的半年里,她给苏措介绍了国家物理研究所一位名叫张楚的教授兼博导。在葬礼上苏措已经认识了他,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话极少,只呆在实验室里,不喜欢抛头露面,是那种潜心做学问的学者。他对苏措指点良多,不过到底分隔两地,在很多问题上交流相当不便。
问题很快就来了。论文快收尾的时候,苏措才发现最后一部分里涉及到的理论需要用到强子对撞机做实验室,而这样的对撞机全世界只有五台,国内有只有国家物理研究所才有。张楚知道情况后,让苏措写了个申请,二话不说就把她调入了国家物理研究所。
离开之前苏措抽空去了一趟齐家屯小学。这次非常顺利,不用再爬山路,一条公路直接修到了村里。齐家屯小学也焕然一新,操场教学楼正在翻新,老师也多了三个,学生人数多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孩子也都可以来这里上学。
苏措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变化,老半天回不过神。
提起这件事情,蔡玉既高兴又欣慰,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眼泪忍住,说:“申请了好些年,教育拨款总算下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苏措问她。
蔡玉想一想:“一年了吧,就是你上次离开后不久。本来想早点让你来看,但是我知道你是一有空就会来,现在肯定忙,不然早就来了。”
苏措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怎么了?”蔡玉问她。
“没什么,”苏措立刻宽慰的对她微笑,“就是觉得很好,不知道说什么。”
“谁说不是?我现在真是有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蔡玉感慨。苏措侧过目光细细打量蔡玉,她实在不知道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当年是怎么挑起整个学校的。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坚强的生活着,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下课后,齐小飞领着一帮小孩子呼拉一下围过来,苏措就带着孩子们跳绳,扔沙包,直到满头大汗,欢笑声惊动了山间的一只只飞鸟。
离开研究所那天,是那年的最后一个月,西北下了一场大雪,苏措面对众人送行的面孔,想起这几年自己也在这里送走的师兄师姐,没来由的生出一种人生无常的感受来。
算起来,这已经是苏措在三个月内第三次回到这个她念了四年大学的城市。第一次是去法国,在首都机场转机,下了一架飞机接着另一架飞机,别的什么地方都没去;第二次是从法国回来,什么都来不及看就直奔灵堂。这一次明明可以呆得时间久一些,她同样也没时间观察和体会这座城市,只是在公车上走马观花了一通,她把感悟跟四年前的对比一下,依稀觉得,还是一样热闹啊。
苏措很习惯国家物理研究所,很快的,她跟研究员老师研究生都认识了,上下都相处愉快。两所研究所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显然的这里条件的确是好太多,又在首都又在市区内,跟西北那所的档次完全不一样。刚来了几天,苏措的名声也很快就传开了,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认识不认识的人跟她招呼。她照例回个大方的笑容。如果还有人不知道她,旁人就嗤笑说,你居然还不知道么,是原子物理研究所调来的大美女啊。
因为还有四个多月就要毕业,时间仓促,苏措只得不停加班加点的做实验,忙论文来,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个,一个在宿舍睡觉,一个留在实验室。
她这么勤奋,周围的人都诧异非常;苏措看到其余人的闲散,也同样不习惯。她这几年的研究生每天都过得紧张忙碌,身边的人也都是忙来忙去,看得习惯了自己也惯了,差点就快忘记世界上不是每个人的研究生活都像一百米长跑似的争分夺秒。
周末的时候实验室一下子安静多了。苏措忙完手里的工作,终于想起去食堂吃饭。一出实验大楼门口,就看到陈子嘉站在外面的阳光里等她,他穿着件深褐色大衣,英俊得不似凡人,风度翩翩,回头率起码达到了百分之两百。
苏措一瞬间动容,脚仿佛给钉子钉到了地面上。
陈子嘉脸色平静,目光深深的看着她且朝她走过去;苏措忽然胆怯,不敢抬头,直直盯着前方某个角落,然后听到他的声音:“你回来了一个星期,居然不告诉我?”
几秒钟内苏措已经调整好脸部表情,笑盈盈回答:“一回来就忙着博士论文,天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好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人太多了。”
那样的笑容和灵气逼人的眼睛让陈子嘉手心一痒,不容分说的伸手揽过她到自己怀里,也不管周围的无数道目光飞过来,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说:“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不气死我,你不甘心是吗?”
苏措神情剧烈一变,推开他,对上他的目光:“不许说死,不许你说死。”
陈子嘉几时看到苏措露出那种表情,初看是生气和严肃,但是看到眼睛深处,则彻底的变了个味道,全是惶惑和不安。他晓得这句话终于触到她的软肋,柔声说:“好,我不再提。”这件事情也就此揭过。
从那之后,陈子嘉每周都来看她,次次都给她送来她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水果。苏措让他不要麻烦,他根本置若罔闻,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下次还是一样的送来;她无奈之极,也只得听之任之。这样的结果,陈子嘉第二次来看她的时候,几乎人人都知道她有个不得了的男朋友。起初还有人特地跑来找苏措确认此事,她只是好脾气微笑不答,一个月下来,渐渐的也就没人再问,对她本来还有企图的男士也就纷纷知难而退,苏措耳边顿时清静得多了。
毕业论文答辩前夕,苏智一声不响的回国,任总公司的驻中国地区的代表,不过应晨和苏司悦却没有一起回国,苏措在电话里追问原因,他就简单解释了一句“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安顿好了,她们再回来”,气得苏措直翻白眼。不过她自己还有两天就答辩,苏智那头纷纷绕绕,事情比她还多,那次通话也就草草结束。
她的博士论文答辩顺利的完成,评委老师都给出了极高的评语。神经一松下来,苏措在宿舍里蒙头大睡了足足两天。
睡醒后她才开始考虑自己的去向,学到这个份上,除了研究所和大学,也没有别的的去处。她睡得头痛,但思路不乱,她想起张楚劝她的话,国家物理研究所的设备和专家比原子物理研究所的确更强,她的专业更几乎是纯理论,几乎不涉及保密内容,在这里也能更好的接收到科学前沿的信息等等,他说的字字句句都在理,苏措终于决定留在国家物理研究所。
工作定下来之后,她开始联系以前的大学同学,以前班上二十位同学大都分散在全国各地了,还在这个城市里的几乎不到十位,而且都是男生。杨雪卢琳琳研究生毕业之后去了南方的一个大城市,想碰面都碰不到,只有邓歌因为是本市人,电话也没变,一下子就找到了。
在约定的饭店门口一碰面,邓歌就义愤填膺的开始骂她:“回来这么久了居然不跟我联系!我的喜酒都没喝到!”
苏措只得不停的赔小心。邓歌两个月前刚结婚,丈夫也是本市人,家庭环境很不错,自己又是工程师,人脾气也温和,对她千依百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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