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这里我看不出乐土的样子。我只看到混乱。一群衣冠楚楚的“绅士”,围着两个纹着纹身正在搏斗的男人下注。乔利和波奇也在偷偷讨论着,拼起破碎的语言,似乎这两个男人的决斗将会不死不休。我害怕,牙齿打着颤。不是因为冷。我向后躲去,一阵重物撞击的声音后,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胜利的男人骄傲地举起双手,像狮子一样咆哮。没有人管另一个人的死活,周围一片喝彩声。
这是什么地方?这一定不是人间,这是地狱。我抹了一把眼泪,向角落里逃去,那里是最安全的,我想着。
“嘿!小鬼!”我的第一反应是撞上了人,接下来,一只褐色的牛皮靴重重踹向我。我蜷缩在地板上,死死捂住刚才被踹疼的地方。“谁让这个小混蛋进来的!”我听见男人粗重而又沙哑的怒骂声,他属于皮靴的主人。我忍着疼痛想着。
冰凉的地板上有细碎的小石子,膈得本就单薄的我,十分难受。我瞥向他,他怀里还搂着一个栗色头发的姑娘,一脸媚笑。
我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来了力气,翻身爬起来,晕头转向地逃开。男人咒骂声在后面被各种笑声吞没。
乔利和波奇也不见了,他们这么熟悉不是第一次来了,我缩在桌子的旁边,怯怯地想着。
这里虽然很暖和,却还是让我发抖。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充斥着的刺鼻气味令人反胃。酒味,烟味,女人的香水味,还有血腥味。我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台上正在叫卖着一位十几岁的少女,她恰似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鸟,眸底是掩饰不住的惊恐。等待她的命运将是什么?我没有深入去想,我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去想什么?
我垂下头,深深埋在膝盖中。
不经意地一瞥,我看见熟悉的身影,她是那种天使的面庞,至少在今天之前我这么认为。她谄媚地笑容没有了往日的端庄。一位肥猪一样的男人搂着她,挑着她的下巴。那头猪不是商人就是个顶着贵族头衔的混蛋。我心底猜想着,暗暗地咒骂起来。
当他们来到我的身边,我看见她穿着极为露骨的衣裳。走过时,还厌恶地拍拍被我碰到的裙摆,好像是沾到了阴沟里的臭水。娇滴滴的声音像裹了厚厚蜂蜜的苹果派,十分甜腻。
她扭动着腰肢,陪着肥猪,朝着地下城的小房间走去。
我再也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疯了似的向外头跑去。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我要逃出这里!要逃出这里!侍者的托盘撞落,玻璃打碎在地板,衣服被溅上红酒渍的怒骂,还有女人的惊叫,各种声音在我身后汇集。我不敢理会……
我逃出来了,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混乱的声音传来,我躲在了小巷子里只能钻过一个小孩的洞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连高贵优雅的帕里什夫人,都变成那副样子。我为什么哭?为什么?我埋着头,啜泣着。
“阿撒谢尔,”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睛。连闭目养神时都会被梦魇缠绕,我心底苦笑。“就在这里停下吧,让我一个人下去走走。”我看向车窗外熟悉的街道。
阿撒谢尔没有阻拦我。
第二十章
他的离开已经过了半年的时间,我却一直无法放下,走下马车,我盯着无名指上那枚蓝宝石戒指在路边出了神。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办好女王下达的差事上,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我轻轻按揉着太阳穴,他走了,带走了我所有珍视的东西。夜夜被回忆的梦魇缠绕,如果不是阿撒谢尔陪着我,我几乎就要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
频繁的噩梦让我身心俱疲,出来散散心,我选择了他第一次让我见识到力量的地方。十多年后再次走上这片区域,我唯一想去的,就是当年的那个小酒馆。乔利的小酒馆。虽然他不曾陪我来过,但他却通过这里教会了我很多。这里存留着我对他最深的记忆。
这里还是和当时一样混乱,酒保在吧台后面给客人递上各类酒品,一边和他们攀谈,时不时点评着从黑暗角落离开的几名衣着暴露的女子,露出邪淫的笑容。几位先生坐在桌前,闷闷不乐地抽着烟斗,青色的烟雾,把他们笼罩在里面,偶尔头靠在一起谈论着什么。酒馆靠墙边的那排长椅上,一群醉汉在一扎一扎地灌着啤酒,我甚至怀疑这酒是不是造了假。阴暗的角落,横七竖八地摊着几个像死猪一样的酒鬼,胡子拉碴,衣衫破烂,还散发着几阵阵酒倒进垃圾箱里的味道,如果不是其中一个突然扯起嗓子嚎了句带着浓重乡音的歌谣,我差点就以为那些人已经可以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
我走向吧台:“一杯威士忌,谢谢!”
酒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迅速从酒柜里取出干净的杯子,仔细擦干净后倒上一杯威士忌:“先生请慢用。”
我丢给他二十便士,他乐滋滋地收下了,转身又开始和另外几名客人攀谈起来。零零碎碎,偶尔还有几声压低的笑声。
“白兰地!”我听见有人重重地敲着桌子,冲酒保命令道。
多么熟悉的声音,每晚都会梦见。我明显感到我心脏的速度在加快……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当我看向他的时候,我非常确信我在笑。乔利的反应在我预料之内。他惊愕地看着我,侧过头,扫扫我的周围,他在寻找着阿撒谢尔的踪影,我坚信我的判断。而且,我相信,当年阿撒谢尔带给他们的冲击,绝对不比带给我的冲击要小。同样,我不会忘记,他们也不会,绝对不会!
我们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互相笑着点个头后,他便抛下刚刚端来白兰地的酒保匆匆忙忙离开,酒保一脸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放在吧台上,呈着白兰地的玻璃酒杯里,闪着美丽的琥珀色光芒。乔利的脚步有些散乱,出门时还撞到了一位女士。他很快回头,警惕地瞥了我一眼,便拉着那位女士急切地离开了。
乔利变了很多,我想着,已经步入中年的他没有当初那股子傲人的盛气。他蓄满了络腮胡子,看起来比原来老成了许多。这就是每晚缠绕的梦魇,真正面对时,却是这样的微妙。
“你这个死鬼……”我听见酒馆中又开始妇人响起怒骂声,这里的感觉有那么几分熟悉。
风吹过来,头有些晕晕沉沉,像极了二十多年前惊慌之下逃出来的感觉,逃脱了地下城的混浊空气。
阿撒谢尔说的拿利刃斩断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看向曾经孤儿院的方向,心底里不断揣测着阿撒谢尔说过的话。他总是这样一个让我无法琢磨通透的人。
“没错,毛虫,你看到的一切是我故意引你去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策划好的。”他背对着阳光,太阳给他的周身绕上一圈光晕,那是乔利的身形,“你看到了帕里什夫人不为人知的一面,你还在指望什么?你猜得很正确,我也见到过!是的,但是我没有被发现,而你!愚蠢的虫子!你被她发现了,你被她看到了!你还指望她对你那么好么?还指望她抱着你在她房间的壁炉前面读着童话吗?凭什么,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活,凭什么你这个毛虫可以有!你只配被人践踏,碾碎!”
乔利骑在我的身上,用他所有的力气殴打着我。
我再也无法入睡,只要一闭眼,全是这样的画面,如此真实,好像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那种生活,身上还有隐隐的痛。乔利,波奇,还有帕里什夫人。我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他留下的那枚戒指,他说,那是乔纳森家族权利的象征。
家族么?一个人的家族……
第二十一章
“少爷,”当我再次吃力地睁开眼睛的时候,阿撒谢尔站在我的床头。自从他离开之后,每当看见阿撒谢尔,我都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有他在身边真好,“白教堂发生了一桩案件,女王派人传话,这件案子将移交到您的手上。”阿撒谢尔递过来的文件打断了我的思绪。
“又是白教堂,”我锤了一下床垫,低骂了一句。
阿撒谢尔可能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他继续说:“少爷,还记得那句话吗?如果梦魇缠绕,拿着利刃将它斩断。”他突兀的话语让我迷惑。
但,阿撒谢尔不会说没有意义的话,永远不会,我想着。
“是什么案件?”我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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