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彼此的吻与接触以来,他送餐时,会故意经过我身边,用指尖蹭我的手或头发;我会趁没人看见的时候,快速朝他扔飞吻。我们在大庭广眾之下眉来眼去,心中热情如火,表情仍故作镇定,有种偷偷摸摸的快感。
这天他趁帮我加水的时候,亲暱地轻搭我的肩膀,我抬头看他,无声地央求一个吻。他露出「只有一下下哦」的眼神,用身体挡住他人的视线,倾下身,在我额头上啄了一记,接着好像预料到我会不满,纤长的手指安抚似地轻捏我的耳垂。
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招的!
被摸的地方马上变得热呼呼的,我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耳朵肯定红得不像样。这种出奇不意,实在是太会了!这就是年长的优势吗!我哑口无言,既难为情又有点开心,结果什么都来不及说,椅脚突然崩断。我一口气摔在地上。
……是因为我得意忘形、过度放闪,所以被愤怒的客人施予了诅咒吗?
直到这时候,我都还有馀裕想些五四三。
经过与教授的拚命争取,男友也想尽办法挤出连休,我们终于能安排过夜的小旅行。挑选行程时,我们有着各式各样的畅想:到时候一起去餵鹿吃仙贝吧、有机会的话去试穿浴衣怎么样、听说有座寺庙屋顶长角耶好想看、抹茶是不是吃当地的最对味、能看到满开的樱花吗?──种种令人期待的细节,比起色色的可能性更让我心怀悸动。
我们正在一起计画的,是属于两人的未来。这个事实本身,已足够浪漫。
第一次出游就跑到国外,朋友们让我再考虑一下,千万不要玩回来就分手。这种顾虑我自然有过的。步调会合拍吗、会不会起衝突、万一吵起来,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可是谁说没有「第一次出国旅行就上手!超级顺利的完美之旅!」的可能性呢。
因为各自有事,于是我们说好出发当日直接在机场碰面。
我特地提早出发,结果路上遇到重重阻挠。首先是每个街口都遇到了红灯(儼然要补齐过去二十多年的存在感)、再来是等红灯太久因此错过公车、接着是下一班公车的大迟到、总算挤上车了,却活生生被交通事故卡在路中间动弹不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索性跳下车,拖着行李箱一路狂奔去捷运站;终于跟男友会合并搭上飞机时,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再怎么迟钝我也明白了,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已失去神奇的幸运体质。
?
运气是会骤然消失无踪的东西吗?
我努力回想在开始变得不幸运之前,有没有遭遇什么怪事,由于毫无头绪,甚至臆测过莫非是被巫术借走运气。可是我并不会乱捡地上的红包,也不曾去阴森的地方招惹好兄弟,更没有在可疑的当铺作交易……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事,那就是跟男友的恋情顺遂得有如开外掛。
──因为感情太旺,所以幸运值顺势被烧掉了?
如果有所谓掌管幸运的神明,难不成竟然是去死去死团成员吗?
嗯……虽然试图苦中作乐,其实我相当徬徨。
这不仅仅是自我认知的微妙崩坏,另一方面,我的日常也委实变得截然不同。
实验跑得不顺,被教授狂电。论文引用的重要参考资料被踢爆造假,不得不重建研究架构,至今的进度等同报废。停好好的机车被拉出停车格,还收到罚单。超级想吃鸡腿便当时,最后一隻鸡腿在我眼前被买走。过马路一定要等红灯。搭大眾交通工具绝对误点。放弃出门决定乾脆留在家时,居然遇到突发的停水停电。
一切都太过戏剧性。
人生一路平顺的我,对这些密集的挫折没有足够的抗拒力,我变得容易沮丧。我一直觉得能与男友顺利交往,全是多亏了运气,那么,失去运气是否意味着也会失去他呢?我很迷茫。
然而「幸运」原本就是上天的馈赠,身为一介凡人,哪怕渴求它的回归,其实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
在力所能及的部分,我进行了多种尝试。
姑且称其为「重寻幸运之实践」。
具体内容包含:根据星座书的建议选择服装搭配、查明幸运数字幸运顏色和幸运石并尽量多加使用、遵守农民历的忌与宜、依照生肖调整住处风水……我知道自己正在走火入魔,却没办法停下来;即使努力得简直要失去自己,我极力想避免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我跟男友开始產生摩擦。
出游回来的近一个月里,我们的相处中逐渐浮现细细碎碎的衝突,彷彿沙堡的倾斜。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小事,我本来希望自己能尽快变回幸运的体质,那么一切不顺遂将能随之轻易化解,可是那些细微的小小火花,终究自顾自地缠成一团野火,堵在我与他的心之间。
因为诸事不顺,我决定抽时间去寺庙拜拜,希望能获得神明保佑。
虽然有心理准备,前往庙宇的路程依旧阻滞得令人难以置信,我简直要生无可恋。耗费过多时间在路上,我终究没能准时到达咖啡厅与男友相见,并且以前总是一去就有位置,这天偏偏要排好久的队。我明白网红热门店本就一位难求,之前那么顺利才是奇蹟,但无论如何,我与男友相处的时间被严重压缩,即使他照旧给了我暖暖的棉花糖咖啡,我却没办法因此重振精神。
后来他问过我,要不要帮忙预留座位呢?我很感谢这份心意,但担心他这么做会被店长骂而婉拒了。他也注意到我的服仪风格有所改变,在他关心询问时,我明明很想大肆倾诉烦恼,可是又怕被觉得浮夸,到头来也只是吞吞吐吐地带过话题。
有一天我难得能在店里陪他到下班。告别前,他静立于昏黄曖昧的一盏灯下,用温润的眼神凝视我,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家。我听出他赧然的弦外之音,回想起出游时顺利达成的肌肤相亲,害羞地正要点头答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坏运气也许会影响到他,只好忍痛拒绝。
低落的运势令我事倍功半,渐渐地,我连日常的约会都没能守住。不只无法再像过去那样频繁去见他,透过手机联系时,因为我能提供的话题只有烦躁的课业以及不好说的迷信活动,在不愿让他困扰的权宜之计下,聊的反而都是无关痛痒的琐事。
见面时,他逐渐不再笑了。
含蓄而彆扭的浅浅笑意被冬雪掩去,我看见的是冰霜般的勉强与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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