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催他,目光被他头顶上冒出的几根白头发给吸引住了。刚才包厢里灯光暗、没注意,现在坐的桌子头顶上就是一个小射灯,把他头顶的短发照得根根必现,那几根刺眼的白发也就无处遁形了。
这么年青的孩子呀……怎么这么早就有白头发了呢?
我们每个人都在为了各自的生活而奋斗着,尝尽了其中的酸甜苦辣。累了、倦了、寂寞了的时候就想找个肩膀靠一靠、加点油、充点电。Summer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都笑嘻嘻、乐呵呵的,很阳光的样子,可是背后呢?半夜一点下班的时候、一个人孤孤单单骑车回家的时候、累到眼睛睁不开的时候,该怎么派遣呢?向谁倾诉呢?
那么……小混蛋呢?那天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听起来那么可怜和寂寞,是不是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希望从我这儿得到点慰籍呢?那他现在呢?是孤零零地躺在家里的那张大床上、还是医院的病床上呢?如果是在医院里的话,这次应该不会再有隔着道布帘说悄悄话的我和小潘了吧?他那个堂兄Edward虽然上次见到的时候看来是蛮照顾小混蛋的,但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何况还应该有很多事务缠身,所以……此刻他是不是陪在方致远身边呢?半夜里谁帮方致远翻身?平时谁帮他擦身、陪他说话解闷呢?他身体抽筋的时候,可有人抱着他、安慰他、为他按摩呢……他现在还好吗?
我的眼睛有点湿,快要被这排山倒海而来的思念给击垮了,所以我连忙揉了揉Summer的脑袋,嗔道:“傻瓜,刚才不是还姐姐、姐姐的叫得欢呢吗?现在问你怎么了、怎么倒不理我了呀?”说着,我不动声色地按了按眼角、把软弱的泪水给擦掉了。
Summer终于抬眼看着我了,眼里装着满满的哀伤和……无奈。“前两个月我回了趟新疆……我妹妹……出事了。”
我愣了一下,紧盯着他。“怎么了?”
他的脸垂到了胸口,头顶上的那几根白发更加展露无疑在我眼前。“她……死了。”
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头顶。“死、死了?出、出什么事了?”我有点过激地感到呼吸困难、口干舌燥,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的脸伏在了横放着的手臂上、肩膀轻轻抽动了起来。
我甩了甩脑袋,再次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小男生身上。犹豫了一下,伸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脑袋。
“妹妹她、学坏了……”
一句很简单的话、一个很简单的“坏”字怎么会有那么多含义、听起来如此之沉重?
我起身绕到他身边、扳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了我的身上。
Summer靠在我的肚子上、依旧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
我看到婷婷和芳华从包厢里探出头、扒着门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先别过来打扰,两个人又缩了回去。
“妈妈受不了打击、病了,神智一直不太清醒、还老是想自杀……爸爸还不知道,我瞒着他、怕他身体会吃不消。”Summer低低地倾诉。
我突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没有收到过他发来的邮件或者短消息,原来这个小孩在独自面对如此不堪重负的局面啊……
“警察说……妹妹是吸毒过量死的。我不知道、我……没想到她会、会这样!”Summer靠着我的肚子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是我不好!老是那么忙,很少打电话给她、也没去看过她们……我不是个好哥哥、也不是个好儿子……”
“张柯,”这是Summer的中文名字,我很少这么叫他,可此时、我觉得这样称呼他比较好。“你是我认识过的最好的一个男孩子,懂事、吃苦耐劳、有鲜明的人生目标。可是人在长大的过程当中,总会错失很多东西。当时我们都不在意,一旦失去了,我们就又会拼命反省和后悔,总想着要是当初我这么做会怎么样、那么做会不会好一点,对不对?”
他在我手里点头。
“妹妹多大了?”我问他。
“二十岁……”他又开始哭了,“我跟爸爸要来上海的那天早上,天没亮她自己就起来了、跑出来拉着我和爸爸的手不让我们收拾东西,还坐在地上哭、打滚,说她一定会乖的,求求我们不要走……”
我也哭了。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还为了我的小混蛋!
“她去年说要来上海打工,我叫她不要来、说妈妈一个人在那边没人照顾、叫她留在那里好好照顾她。可是,我其实是……累了、没力气再看着她了!”
“她写信告诉我谈恋爱了,说那人是个上海人,长得像我,我还取笑她是恋兄情节……”
“就在她出事的前两天她还打电话给我,哭得一塌糊涂,叫我救救她。我以为她是喝醉了,劝了她一会儿就挂了,没想到她真的是……要我去救她啊!呜呜呜……”Summer抱着我、在我的怀里闷闷地饮泣着。
酒吧里的生意虽然不是很红火,但是在座的有不少是常客、认识Summer这个平日里一直笑呵呵、礼貌有加的年轻人。现在乍一看到这个阳光大男孩哭得像个小朋友一样,都惊讶得目瞪口呆、不停地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我。
我有些尴尬,但是还是忍不住陪着Summer落泪。生活中有那么多让人伤心欲绝的事,我们都希望这种日子能够快点过去;也有人会沉浸在这种悲伤之中难以自拔、直至耗尽自己的生命。小Summer,请你快点振作起来、从阴影里走出来吧!
“你是个好哥哥,好儿子,好男人!”我抚着他的短发低声道:“可是你只是一个人、力量有限,肩膀上扛不起这么多、这么重的担子,所以,不要太责备自己!我们要学着承认自己是个弱者、独自一人时往往微不足道。”
Summer在轻轻地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是不是太教条了、对于如此悲伤的他来讲是不是真的有作用,也不知道他听进了多少、是否起到了点安慰的作用,不过他渐渐停止了哭泣,只是还把脸藏在我的怀里。
“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打电话给我。我是个多懒惰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拍着他的头顶道:“以前一起工作的时候不是连到食堂买饭都是叫你去的吗?你发的那些邮件都像是广告一样,我没功夫一封封看,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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