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纬和张尚仪在讲筵所门口,垂首而立,面向西边,恭送赵煦往福宁殿回去。
待天子与内侍们的身影,消失于崇政殿后,二人才移步,姿态端然地往南走。
从讲筵所往南,出宣佑门的话,先要经过六尚局。
张尚仪陪着曾纬走这一段路,就变得十分自然。
宣佑门北面,毕竟是内廷,曾纬这样并非内侍的男性,有奉旨勾当公务的内臣同行,看起来才堂哉皇哉、无甚指摘。
刚行了几步,张尚仪便开始嗔怪曾纬:“你今日像个怄气的小公鸡。你那情敌,看着斯文温恭,老好人似的,分明张口就是箭气刀锋。你泼他一碗醋,他直接回敬你一个坑。你呀,怎么能在官家跟前讥讽京城商户多如牛毛呢?萧条二字,在哪朝天子心里都是晦气。”
曾纬冷着脸,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既是怄气,谁还顾得像起草诏书一般,字斟句酌?官家如此赞赏《神宗实录》哪会介意我这芝麻绿豆点大的无心之失。”
未中时分,暑气仍重,御苑的葱茏林木亦挡不住热意弥漫。
曾纬烦躁地将官袍的圆领扯开一些,又松了白色中衣的领子,盯着亮晃晃的甬道,和远处的宣佑门,沉声问张尚仪:“他们要去惠州做村夫村妇,你为何在官家跟前用美言阻拦?我巴不得他们滚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张尚仪捏着帕子,抬手拭去额头细汗,边拭边看了看周遭。
盛夏的蝉噪,总是给对话的双方,提供上佳的掩护。
张尚仪向曾纬的帽翅靠近些,轻声道:“四郎,你岳父挑的人不错,扛住了苏颂和雄州官员的拷问,咬死了与煽动民变无关。童贯呢,也聪明到底,一人扛了与马植暗谋女真人的计策。但这样一来,你岳父就失了童贯这个御前帮手,章惇和曾布,则更警惕,蔡家要再得势,恐怕须指望换天子了。换的天子,也得是端王。”
曾纬语含惋惜道:“官家倒也对我不吝圣眷的。”
张尚仪撇嘴:“端王做了天子,你圣眷更浓。官家身子弱,内外臣子都心中有数,指望这一个官家,不如指望后头那位官家。”
“玉妍,你岔走话题了,这与你留那姓邵的在御前,有什么关系?”
“四郎,你想,端王的劲敌是谁?是简王。朱太妃隔三岔五到官家跟前,念叨简王才是和官家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官家又心烦,又心软,便破天荒的,将太府寺下辖的药局,给简王去领。太府寺那是什么地方?底下的左藏库、内藏库、京师榷货务、香药库,都是肥得流油的所在,水不知多深,把持的京官,背后可都是穿紫袍的。药局也是。简王去,说不准,就是树敌去的。”
曾纬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向官家建言,把邵清派给简王管药,到时候寻个机会……”
张尚仪抿嘴:“嗯,若出什么岔子,他们主仆二人,总是做仆的那个,出来背锅。”
曾纬点头:“那倒是才真的解气。可惜姓邵的虽非进士出身,如今也算由官家赐了功名,就算犯事,也免于徒、流之刑,家眷不会没官,否则,我便问官家,买了姚氏回府,届时她便是官奴婢,在我手里的,是身契,而非雇契,想走也走不脱。”
张尚仪嗤笑他:“你可想得真远,八字还没一撇呢。”
又道:“不过,倘使能往欲谋废立上去作文章,简王手下的人,按个重罪,也不是不行。且看着吧,总有法子。”
曾纬总算面色好看起来,眼见着六尚局快到了,他忽地换了话题,语气更是变得暧昧,若有深意地轻声道:“对了,六月黄还没落市,我想吃你做的洗手蟹。”
张尚仪目光一闪:“四郎,自从朱太妃与刘贵妃不睦,我行事愈发要小心,不能仗着向太后发过话,就时不时地出趟宫。”
曾纬睨着她,片刻后点头道:“哦,如此,我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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