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
完颜阿骨打,今年三十出头,宽额髯须,一张黑红的面庞上,肤质粗粝,眼角纹和法令纹都如深深的沟壑般,显得他似乎比中原地区的同龄男子苍老不少。
但那双凹陷的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却如火如炬,神采奕奕,正是一副精气旺盛、出来打天下的壮年男人气概。
站在他身旁的男子,二十来岁,看起来则文弱许多。
邵清在对方走近前,已开始警惕地辨认他的着装——左衽袍子,极窄的袖筒,应是辽人。
梳的则是宋人发髻、戴一块儒巾,耳朵上没有扎窟窿眼儿。
辽国的汉人无疑。
邵清幼时,母亲就坚决不给他扎耳洞,说是要随他宋人父亲的礼俗,宋人男子没有穿耳洞的。这个细节,也令邵清能够冒充宋人,从而被选为南来的暗桩。
那辽籍汉人,十分面生,令邵清稍稍松一口气。
完颜阿骨打豪爽地向邵清与姚欢抱拳行礼,冲着完颜宗宁笑眯眯地说了句女真话,满是赞许意味。
又指指身边那年轻的汉人男子道:“莫怕杜家,有,你,四哥哥。”
完颜阿骨打竟也能说几句简单的汉话。
被称作“四哥哥”的汉人男子,关切地问完颜宗宁:“你怎生晓得,姓杜的,带了假钱?”
宗宁撇嘴:“南来路上,他手下的伙计,酒后失言,还说骗宋人的钱天经地义,岁币银子也是讹诈,假钱买货也是讹诈,难道只许契丹皇帝讹诈,不许小商小贩讹诈?”
汉人男子一怔,旋即露出古怪的讥诮之色,呵呵冷笑道:“耶律淳的这个混球小舅子,倒也未说错,契丹人问南朝讹去的钱,还少么。”
完颜阿骨打却摇头,摆着手,吃力地用汉话道:“不对,宋人,打不过辽人,定约,给银钱,两边,晓得,不算使诈。假钱,他们不晓得,才是使诈,很坏,宗宁做得对。”
阿骨打望向邵清与姚欢,毫不隐藏对儿子的骄傲。
宗宁听父亲没有怪他惹了辽人,反而十分认可,欢喜不已,急着与父亲说那桩更重要的事。
他牵过红杏,吐出一长串女真语,又急促,又满怀期许。
完颜阿骨打听完,看了一眼将面孔半藏在儿子身后的宋人小娘子,带着长辈慈蔼的笑容,赞道:“女娃娃,你,也做得对,小英雄。”
显然,宗宁说了红杏帮助妓馆女娃娃们跳出火坑的事。
姚欢品咂着完颜阿骨打的言行举止,只觉得,他果然如金庸老先生在《天龙八部》里描写的那样,草莽气与豪侠气,都颇醒目。
三十年后的靖康元年,南下侵宋的,是阿骨打的族侄完颜宗翰。彼时,阿骨打已经死了四五年,这位金国的开创者,生前从未背弃过与大宋的盟约,也从未制定过攻打大宋的计划。
姚欢想到此,对着面前的完颜父子,很难硬要憋出几许敌意来。
一时观一事,一事观一人。
好歹人家儿子帮自己挽回了损失,此刻总该谢谢人家。
姚欢遂指指那一罗筐新鲜的羊肉,笑道:“羊头、羊腿、羊肝、羊心烤了,羊肋骨肉和羊肩肉,我和红杏来煎炙,请你们手下的伙计也过来,吾等吃个全羊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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