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家老少,没有一个动真气的。换了别人这么“出格”,早不知挨多少骂了,可是陈天林和张秀铃这么搞,又有张老爷子默许和配合,谁也不觉得别扭。天林一家三口各家转转,都很和谐,其乐陶陶。
陈天林来找贝新国是计划已久的。他曾经摆弄过不少高级相机,这次来贝新国这里,主要上想看看高占元留下的德国摄像机。纯粹是好奇,倒也没有什么深层的目的。三四年前高占元掉到外省时,经过一番磋商,他还是留下了摄像机,现在祝希河手上保管着。天林提出想看一眼机器,贝新国就带他直接找祝希河。祝希河倒也痛快,带他俩来到自己坐班的宣传科办公室,从保险柜里取出机器,三人仔细把玩了一番。天林说:“往后数码摄象机会和流行,这个家伙也会退休的。”
陈天林在摆弄完摄象机后,不免和贝、祝二人闲话一会,提到他的曾祖是清末洋务派一个重要干臣的商务参赞,曾在德国生活过七年。天林没见过他,但见过他当参赞时的笔记。后来这笔记由他父亲无偿赠给了临都市图书馆。
祝希河一边听,一边偷偷把自己业已放到桌子角上的什么“专家证明书”又收了起来。因为他意识到,面前这个结了婚也不见发福的年轻人,是一个谦和、认真,且真正有点来头的知识分子。不知怎的,祝希河心里感到突然敞亮了许多,比儿子进技校的事还让他敞亮。
这寒假期间,贝芝过得很快活。寒假过后,十六中突然接受了几个“赞助生”,即本来没考上,家长交给学校两三万块钱赞助费后,插班来上学的那种学生。老校长为补办他们的学籍,跑了好几趟县教委。他如此做,是为了用“赞助费”给校办纺织厂进设备,以便在其获得赢利后去为学生盖一栋实验楼。至于新成家的年轻住校教师的住房要求,还可以用打通两间单身宿舍并加建院墙的老办法暂时解决一下。而盖实验楼,是他多年来心中的的大事。他这个愿望,想在退休前实现。可是他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几个“赞助生”对班级气氛、对校风,危害不菲啊。他们是不打算参加高考的,并且知道花了钱了,最终混个高中文凭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无需费劲对付功课的,所以只要老师看不见的时候,他们可以发挥的“空间”比较大。贝芝倒霉,所在班上一下子插进来两三个这样的“赞助生”。这倒罢了,其中一个叫鲍在洪的,是个极爱招摇、专搅混水的家伙。有一回晚间他从住着全班男生的大宿舍里偷了马长龙的暖壶,出圆门藏在了操场南头的草垛里,打算周三下午回家时取走。他和其他一个“赞助生”嘀嘀咕咕去串过圆门去藏壶的时候,碰巧被散步于校办工厂门口附近的贝芝和青姐听到了。贝芝当即进了圆门往教室而来,正好马长龙出了教室,贝芝就把情况低声告诉他了。
第二天,鲍在洪在班上大肆放风,说班里出了小偷了,太不象话了,一个暖瓶也值得偷吗?一到课间他就这么嚷,马长龙气不过,把自己找回来的暖瓶往讲台上有一放,宣布:我的暖瓶没有丢,我们班没出小偷。下面几个人给他鼓掌,然后是掌声响成了一片。鲍在洪自然是感到又恼怒又尴尬,心中立意要找机会出马长龙的丑。
很快机会就来了,附近村庄放电影,有的学生就去看,其中也有马长龙。鲍在洪带着几个他事前找好的帮手,趁马长龙不防备,把他攫住蹲了夯,然后给仍到了道路旁边的一个大土坑里,导致马长龙头额部有创伤,缝了三个疤子。
贝芝心疼得不得了,送医院的时候她也跟了去了。会校后她跑到老校长那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自己边说边淌泪,回到青姐那里还哭了一场。
最后老校长决定,把鲍在洪开除了。
鲍在洪的父亲来校好几次,最后协商的结果是,两年后,鲍在洪可以作为十六中的学生参加毕业考试,但他人是不能来校上课了。索退赞助费的事,那位父亲想提但不好措辞,在他为难之际,老校长自己提了出来,主动退给他百分之八十的赞助款。
鲍在洪的为期四十几天的高中生涯,就此结束了。
别的“赞助生”虽也有恶习,但比鲍在洪要轻微的多。从此肖正水的班级一直平安无事。肖正水以后每提到这一段,都夸贝芝是好样的,为班级除了害。在贝芝的记忆里,自己还从没做过什么称得上是“引以为豪”的事,这一次帮马长龙,她觉得应该算的。她很快活,也很自豪。青姐还专门和她在小卖部里间做菜庆贺了一下。
可是清明刚过,青姐不在学校待了,小卖部是找不见她了,更别说来宿舍和贝芝聊天了。少了青姐的十六中,贝芝总觉得空落落的。听说,青姐在贝芝来校之前,结识了一位来学校帮助军训的部队教官;二月里,青姐打听到他就在中谷县松岗路的部队驻地,就去找他了。青姐不声不响地一去不归,大家觉得是出了事了。青姐的哥哥及家人去松岗路找了,也问了部队的人,没有结果,他们最终还是报了警。警方询问来了教官调离后的去向,已经寻查去了,结果怎样,还未可知。
说好去爬山看好景致的,青姐却不见了人。贝芝发现一时找不见青姐了,抽一个周末不回家的机会,约了几个同宿舍的人去看了那处好山水。
山的名字有好几个,但叫得最多的是杯山,因为它山顶有一个湖泊,象个盛酒的巨大的杯子。杯山在地质构造上就与周围的山峦有很大的不同,它的岩石基本是棕色的,个别也有深灰色。山上的高大树木只有两种:松树和槐树。贝芝她们去的时候已经是槐花盛开的时候了,满山的清香让人有飘飘预仙之感。但贝芝高兴不起来,她深深地为青姐担心着。她原先以为自己很了解青姐,但现在看来她错了。在青姐对她说过的话中,竟从来没有出现过关于那个教官的话题。
她朦胧地意识到,在以后的岁月里,她贝芝不能够想得通的事情可能还会遇到很多。她已经隐约地觉察到了,世界就是一个谜。
十六中的学生,大都是三四天就回一趟家,为的是从家里带食物来,有带馒头的,有带煎饼的,咸菜也都带一点;菜没法带,只能从学校伙房买大锅菜吃——实际上学生中来买的很少,因为那味道……这么说吧,没人敢恭维。伙房的“烹饪水平”倒也终究有所改善的,但那是贝芝这一级上了高三以后了。
十六中农村学生多,伙食状况是城市学校的学生不易想象的,有的场景也许真的有点“希奇”。每到饭点,学校伙房负责给学生们把送来并仍在大蒸笼里的干粮馏热了。
至于做菜的厨房,是个小屋子,门开向设大蒸笼的大间,向南对着外走廊开着一个窗口,学生们可以从那里交钱取菜。这厨房由教务主任的老婆在里边掌勺,她不管是做炒菜还是做汤菜,好象都是烧熟之后放才一点油花花,表面看是有油水的,底下却是“水货”。她还往往把火候弄得太过,什么营养啊、味道啊,谈不上的。一位退休老教师的老伴看不下去了,自己在自家厨房为学生们做点大锅菜,价钱实惠,味道也可以,算是很大的善事了。贝芝就常去买她做的菜吃。
这天她去老太太厨房打菜,刚好马长龙也去了。贝芝看到马长龙裤子口袋里塞了一本书,出于好奇,她问他是什么书。马长龙掏出书来递给她,说:“你可以拿去看几天。”
那是一本《徐悲鸿素描》,贝芝一看就很喜欢。马长龙会画画,这在十六中已经是公开的事实,大多数人是通过他的黑板报插图知道他有绘画才能的。贝芝今天通过这本书,一下子对素描产生了兴趣,当即提出让马长龙教她。他考虑了一下,答应到暑假的时候跟她说说要领。
可是真到了暑假,贝芝被爸爸安排去老家陪奶奶,这也是她很乐意的。而且,马长龙去了临都市,参加了美术学院几位老师举办的美术高考辅导班。中谷十六中的高中部没有美术老师的,马长龙要想将达成他考取美术学院的目标,就必须好好利用暑假、寒假的时间去学画。
贝芝在老家和几个堂姐妹玩得高兴,小叔贝新安结婚的场面让她很兴奋,也就把学素描的事情放在脑后了。开学后她发现马长龙的素描又有长进,自己反倒放弃了学画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应该把心收一收,应该认真对待功课了。
但是这很难。
山区的出身农家的学生,一般都认为考上大学分配个“正式”工作,从而解决户口问题,是真正的出路所在。所以在高考上有希望的人,备考是很卖力的。整个高三这一年,贝芝身边就是这样的气氛。贝芝也觉得考不上大学就象死亡一样可怕,她也很想卖力,可是怎么用力呢?贝芝最怕数学老师讲数学题,那老师的声调高亢连绵、抑扬有致,她却横竖听不懂。问问别人,也有懂的,也有不懂的,反正自己是不懂,只好看小说去。历史课呢,侯老师就只是念课本,念教案,或者念参考书,反正就一个“念”字,贝芝觉得,对于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的毫无生气的表情,没办法“照顾”, 只好看小说去。肖正水的英语可还是满有意思的,进高三后替了肖老师的一位年长老师,讲课更好,也更有意思。但是其他课的任课老师,在讲台上所说的,对贝芝来说没有一个不是隔靴搔痒。对于和很多门课的课堂气氛的格格不入,贝芝倒没有觉得老师有什么不妥,只是感到自己可能就是比较笨吧。
两年下来,贝芝在第一次参加高考的结果是:她落了榜。
贝新国找陈天林帮忙,安排女儿到平谷一中来复读了一年,她这才顺利地通过了高考,进临都师范大学的中文系就读。而这时,贝巍被浙东的一家外企录用,和父母通气后,已经决定在那边安顿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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