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多大,看到这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有谁能不动情绪?虽说两人无甚越礼之处,可这一番传扬,那是免不了的。
再说了,皇上封赏重臣,其中彩头最多的就是焦老太爷,竟在耄耋之年还得了封爵,文官封爵,也就只有开国时的宰相能有此殊荣了,往后一百多年内,竟只出过一、二例而已……世家看焦家,看到的是他们家后续乏力,焦子乔年纪幼小,老太爷却已经垂垂老矣。可官员们看焦家,看到的是皇家的尊崇和信重,人都退下去一两年了,还给了封爵,可见皇上心里,对这个四朝老臣,还是有说不出的看重和依赖。不管老太爷后继有人还是无人,只要他继续保持了这份影响力,那便意味着……权力!
焦家重又热闹了起来不说,连清蕙也因着娘家的喜事,重新走进了大家的视野之内,不少人恍然大悟:这几年来,她虽不声不响,可夫家根基深厚,地位稳固,丈夫一往情深、惊才绝艳,一双儿子身体康健,甚至就连宜春票号的股权,都有些消息灵通人士,晓得是已经转到了蕙娘手上。再加上她娘家如今的风光热闹,焦清蕙自己的花容月貌……人比人,气死人,焦清蕙从家世到家产到夫君到子息甚至到自己的长相和能力,任何一个可以拿出来比较的点,要寻到能把她压下的人都难,若说有谁想把她全面压制,那么除非是宫中的贵妃娘娘——可平心而论,就是贵妃娘娘,在长相上来说,也确确实实是不如她多了。
人就是这个样子,当焦清蕙还有个承嗣女的身份,供人说嘴时,众人对她倒颇有些敌意,总想证明她也不是事事都强。可现在她事事都强,再挑不出毛病的时候,这些人又反过来热烈地羡慕、赞扬起了她的好命。一时间,京里由上到下,倒是再度掀起了一股自发地‘学清蕙’热浪,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又一次开始为人狂热模仿,就连焦家布庄的生意,都要比从前再好了那么几分。
但,这也是闲着无聊,只想找些事做打发时间的女人们所操心的事了,供养着她们这份闲情的男人们,却没什么心思掺和进这样儿戏的小事里,他们要操办的事实在并不少,其中一件,就是从皇上的态度里,琢磨出他现在的心思来。
这一次封赏诸臣,主要得到彩头的,还是南边广州一派的人马,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前一阵子,皇上龙体不安,对两位将军流露出了猜忌,如今他恢复了健康,自然要对忠心耿耿的臣子们略做表示。正好,广州一带战事连连,也有一阵子没给将士们议功了,乘着现在的契机,该升的动动位置,东南派的怨望,也就稍微平息了。
可这些刚够塞牙缝的‘表示’,比起老太爷所得殊荣来说,又全都不够看了。皇上当时费力巴哈,和老爷子你来我往过了这么久的招,终于把权臣给打发出了朝廷中枢,回家养老去了,怎么现在又恭恭敬敬地用一个封爵,把老爷子给重新笼络进了这个圈子里来?这一次,别说通常都只能看戏的那些底层官员摸不着头脑,就是朝中大佬们,也多半都是满头雾水,大感天意难测了。
老爷子却是宠辱不惊,焦家虽然再度门庭若市,可他除了退休以后时常往来的那几户人家之外,新客是一概不见。只推说自己身体不好,得封爵位以后,也很少入宫陪皇上说话。这未免就令一腔热血,想要借机再成一党,把杨阁老搞下来的保守派官员们,大失所望了。
“皇上这一出戏,是唱得急了一点。”老太爷穿着一身粗布道袍,看着就像个城外的野道士,裤脚还往上扎了起来,以便他赤着足,在鹅卵石小径上缓缓踱步,“底下人只顾着看热闹,应该是还没咂摸出味道来。但我是了解海东的,小王也颇有悟性,第二天恐怕就都能回过味来,对皇上身子的忧虑,也就更甚了。”
在任何时候,改革派和保守派都会有一番很激烈的斗争,皇上现在操办的事,哪件不是大事?朝中自然也不能没有反对的声音,毕竟所谓的改革,从来都要冒犯一部分人的权益。即使他身为九五之尊,也不可能把所有反对的声音都从朝廷中清除出去……就算有杨阁老和他联手,那也不成,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这种事,不是这么办的。
而封赏老太爷一个不世袭的侯爵,朝廷也就是破费几两银子而已,但却极大地安抚了保守派们的不满情绪,皇上的政策,随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也有了极大的调整,在他以为自己朝不保夕的时候,他摆出了明确的态度,要保牛家,压杨家。在身体有了好转以后,皇上想的就不一样了,两个皇子,现在终究还小,他还能慢慢选择,最要紧是在整个选择的过程中,保持朝局的相对平稳……毕竟,他现在的身子,可不像从前了,太激烈的朝争,可能会促使肺痨恶化,政权若在动荡中移交,那么宣示皇帝丧命的云板声,便很可能成为宣告乱世到来的那一声警钟。
也所以,他封了牛贵妃,却又赏了许家、封了焦家,让牛贵妃、杨宁妃以及杨阁老、王尚书等错综复杂的势力,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谁都没感到太委屈,谁也都不会太安逸……帝王心术,看似深不可测,但在蕙娘跟前,却也不过就是这么简单。
但这份简单,却不仅仅是因为她眼光高远、天分超群。第一个,老太爷浸淫官场多年,对朝中局势,把握得还是毫厘无差,第二个,权仲白深受皇帝信任,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把这两个男人给予的信息结合在一起,她再运用脑筋,蕙娘才能在短暂的迷惑后迅速把握到皇上的意图,不然,天降的殊荣,也是那么好受的?换作一般人家,亦少不得要战战兢兢一番了。
“有了这个爵位,子乔将来就不必担心了,大小也总有一份家业。”蕙娘搀着祖父从小径上下来,亲自跪下来伺候他穿鞋,“不过,就是您又不得安宁啦。”
焦子乔再笨,那也是老太爷的亲孙子,老爷子虽然嗟叹,但也只能渐渐地接受现实,“也是,不求他显达,只求他听话。能躲开这世事纷扰,悠悠闲闲地过上一辈子,娶妻生子繁衍生息的,也不能说不好。——嘿,就是这么一来,将来子乔要是出事,我们这份家业,也只能算是绝嗣了。再想让乖哥入继,估计要承受一点阻力。”
对这个爵位,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尊荣,老爷子也就是发这么一句感慨,便算是告一段落,再懒得提了,提到乖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焦子乔身体健壮,看着并无早夭之相。权家自己孙子也不多,平白让出一个,他们怕还舍不得呢。他瞥了孙女儿一眼,又说,“倒是你,最近在京里很出风头么。风声都传到我耳朵里了,把你和仲白,吹得和一对神仙眷侣似的。”
蕙娘也有几分无奈,实际上夫妻两个交换一个眼色,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权仲白因为他的职业,受到众人极大的关注,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了来看,自己和他又都算是有几分皮相,因此才激起了这样热烈的反应而已,反令她受了爷爷的打趣,因便和祖父唱反调,“也只能由得他们去说了,仲白知道这事,也觉好笑,我们哪有那么如胶似漆、相敬如宾,充其量,也只算是勉强搭着伴过日子罢了。”
老爷子扫了孙女一眼,不禁笑道,“真是傻孩子。”
却也不说破,只道,“听你意思,仲白接过国公位,这一阵子,心情都并不太好?”
权仲白会接这个国公,如今蕙娘是知道,根本就出于上头长辈们的安排,但在他看来,总是因为蕙娘进了门,才有这么一连串事件。一个女人给他生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他肯定得有点看法,所以她所说的,两人勉强搭伴过日子,虽然是故意抬杠,但也有几分真诚。她和权仲白两个人从成婚以来,的确是在极为痛苦地磨合着搭伴过日子,现在她倒是大获全胜了,可权仲白自由自在的梦想,眼看便遭破灭,他就是心里再能装事,也难免要郁郁寡欢一段时间的。
“让他自己调整一段日子也就好了。”她说,“这种事,我是多说多错,现在他得了闲,我都多让歪哥和乖哥同他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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