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聂宇晟本来不打算接,但一想可能是哪位病人,所以还是接了:&ldo;你好,聂宇晟。&rdo;
电话那头半晌没有人说话,他本来以为是打错了,正打算挂掉,突然听到一个迟疑的声音:&ldo;聂医生……&rdo;
他怔了一下,竟然是谈静,她似乎很担心他挂断电话,急急地说:&ldo;您说今天下午可以去您办公室,但护士说您跟人调班……&rdo;
今天下午,他原本约了谈静谈那个该死的补贴方案,可是聂东远一病,他心神不宁,答应了陪着父亲来看墓地,就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ldo;对不起,我忘了。&rdo;
他的声音冷漠而有礼貌,谈静拿不准他是不是有意回避自己,但是事到如今,bi上梁山也只有一条路。她问:&ldo;那您今天还会到医院来吗?我今天是请假过来的,如果改一天的话,不是特别好再请假。&rdo;
什么时候,她对他的称呼已经从&ldo;你&rdo;变成了&ldo;您&rdo;?他的心里只有一种难受的钝痛,刚刚在公墓的时候,他才下定决心,忘记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可是短短片刻之后,她却又重新闯进来,命运似乎永远在刻意地让他难过。
他决定快刀斩乱麻,早点解决这件事,也早点停止和她的接触。他说:&ldo;我今天会到医院上夜班,你现在是在医院?那就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rdo;
&ldo;好的,谢谢您。&rdo;她像所有的病患家长一样客气而谨慎,语气间唯恐得罪他似的。
从郊区赶回城里天色已晚,来不及吃晚饭他就去值班室接班,忙完一堆手续,才看到谈静站在走廊里等着他。
他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只是说:&ldo;进来谈吧。&rdo;
谈静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记的全是她看不懂的医学术语,她像个小学生似地请教,一点点问清楚每个词每句话的意思,聂宇晟突然有点恍惚,大约是因为值班室里白炽灯太亮,让他想到高中的时候,谈静有数学题不会解,请教了班上的一位男生,被他看到之后,他就天天抓着她讲习题。那时候在白炽灯下,他给她讲解过一道又一道难题,一切清晰得就像昨天一般。
&ldo;听懂了没有?
他总是习惯xg地在最后问上一句,谈静低垂着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ldo;就手术风险来看,不算是太高。法洛四联症拖到这个时候,即使是传统的手术,风险也已经很大了。你好好考虑考虑吧。&rdo;
谈静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即使岁月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的痕迹,即使生活将她完全变成另外一番模样,可是她的眼睛还是那样黑白分明,清冽得几乎能令他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下意识地回避她的目光,却听见她的声音,仍旧很轻很低,似乎带着一种怯意:&ldo;聂医生,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作为医生,你是否建议病人,做这个手术。&rdo;
也不是没有病人这样问过他,那些家属殷切的眼神看着他,就像他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一般。但他不过是个医生,即使在手术台上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能挽救的,仍旧是有限的生命。不过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某一天,谈静会这样殷切地问他,为了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是她的儿子。他不愿意看她的眼睛,他心里当然明白手术方案的风险,而他也知道,她是以什么样的期盼来问出这样一句话。在她的声音里,他甚至听出了虔诚,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祈求上苍的垂怜奇迹的发生,所以会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糙,无数次他都被病人家属这样问过,可是唯独这一次,他觉得椎心刺骨。他知道,如果有可能,谈静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那个孩子的生命‐‐她和别人的孩子‐‐聂宇晟突然觉得,绝望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谈静,而是他自己。自欺欺人得久了,连他自己都真的以为,他恨这个女人。其实他心里清楚,所有汹涌的恨意,其实是因为刻骨铭心的爱,深藏心底的爱。真正可笑的是他自己,事到如今,竟然还没有办法阻止自己继续爱下去。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qg绪,字字斟酌地说:&ldo;作为医生来讲,这个方案有不确定xg,不过这也要看你们自己怎么决定。&rdo;
谈静似乎非常失望,只&ldo;哦&rdo;了一声。
他不愿意再跟她多说:&ldo;你回去考虑考虑吧。如果愿意做,填个申请表,我们会向公司提jiāo补贴申请,快的话,天就批下来了;如果不愿意做,就考虑传统手术方案吧。&rdo;
谈静似乎颇为犹豫了一会儿,才说:&ldo;谢谢你。&rdo;
&ldo;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rdo;他合上手中的资料夹,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势,&ldo;我还要去病房转一转。&rdo;看她低头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他问,&ldo;还有什么问题没弄清楚?&rdo;
她飞快地抬起眼睛又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话想要说,可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站起来,又说了句:&ldo;聂医生,谢谢你。&rdo;然后匆匆就走掉了。
从病房回来之后,聂宇晟将单板夹扔在桌上,有点茫然地看着桌子对面那个空位。一个多小时前,谈静还坐在那里,低着头,一句一句问他问题。她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变得粗糙,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可是后颈那个雪白的小窝还在,只要她一低头,就从头发的遮掩下露了出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聂宇晟觉得给谈静讲解习题最大的乐趣,就是可以看到她后颈那个雪白的小窝。这是他快乐的小秘密,所以当看到她去问其他男生问题的时候,他就觉得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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