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你没事吧?”
直到确定花嬷嬷走远了,金铃才敢进去,觑着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
甄素泠侧对她站在房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冷凝,她一手扶着槅扇,一手用帕子按住脖根,凝脂一样的手背上几条青筋隐隐半绽,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精气神一下子被人抽走了似的。
听到婢女询问,她抬眼看了金铃一眼,扬了扬唇,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还没说出口,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就朝地上软了下去。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只听见金铃慌乱的哭腔,“主子!”
静。
无比的静。
甄素泠非常享受这种无声的状态,黑甜中的静谧,一点杂音也没有,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安心地享受这份舒适的感觉,好像整个人无限缩小,回到了儿时还蜷缩在母体中那种被包裹着的时候,她可以就这么睡下去,永远也不去想自己醒来后该去面对些什么,就在她于黑暗中畅快遨游时,一张面容端正留着长髯的面孔陡然出现在她眼前,他看着笑得无忧无虑的甄素泠,眼中怒火熊熊,痛心疾首道,泠儿,你此番做派,太令为父失望了!
甄素泠登时被吓醒了,醒时额头冷汗涔涔。
剧烈的喘气声引来了在外室更换热水的金铃,她见甄素泠醒了,眼泪将落未落,直接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主子,你终于醒了!”
还未聚焦的眼神涣散无神,甄素泠闻言下意识的扭头望向发声的地方,愣愣问道,“我,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了,主子你不声不响地就昏倒了,后来还起了高烧,奴婢简直快急死了,天公保佑,现在终于醒了!”
金铃说完,伏在甄素泠床边,替她换下被汗浸透的里衣,然后像是吃到糖葫芦而分外满足的稚童,转了话头道,“主子你可真厉害,只要是你要求的,嬷嬷都给咱们了。你还不知道吧,嬷嬷回去了就遣大夫来替你止血,又让大夫开了一大堆调养身体的药……”
“银丝炭和棉被也早早送来了,还说炭没了就去找库房的人要,别的地方不知道,流水阁肯定管够。”说到这里,金铃吸了一口气,犹不敢置信,“主子,那可是银丝炭啊!这么贵的炭,嬷嬷眼都不眨,说给就给,奴婢还是第一次见花嬷嬷这么大方。”
她佩服地看了一眼甄素泠,再说话时面色都多了几分得意,“绣坊里等着看流水阁笑话的贱|蹄子们,眼珠子都快惊掉了。哈,奴婢听说流音的帕子都绞烂了几条,还偷偷去莳花处找十二,跟他攀交情,就为了问你到底是怎么说服花嬷嬷的。”
“结果十二理都不理她,扭头就走,把她这个花魁气的鼻子都歪了!哈哈哈哈!”
主子醒了,金玲的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那张嘴就跟开过光似的,叭叭叭叭说个不停,吵得甄素泠额头突突直跳。
“别吵了,让我自己静一静。”她制止住婢女的话头,闭上眼缓解过于糟糕的心绪。
“主子,你不会又想不开吧?之前大夫说你郁气瘀滞的情况好了很多,可见是想开了,你可不能再次钻了牛角尖啊!”金铃看甄素泠脸色难看,声音有些急切。
“你先下去,我想休息了。”甄素泠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金铃见劝不动,踌躇了一会,只能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床榻上,甄素泠的睫毛微微颤动,想起血溅甄府的那天,父亲对自己的沉重叮嘱。
她根本就没有寻死觅活过。
接二连三的昏厥与命悬一线,不过是因为在彩绣坊内心压抑,觉得活着生不如死,又苦于不能轻生,只能这样自虐式的折磨自己。
甄家世代书香,七岁时甄尚书曾将她抱于膝上,问她,泠儿以为,何为志士?
她抓着父亲的长胡子,清脆的声音毫不犹豫地答,志士应当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
甄尚书摇头,捋着长髯笑道,泠儿不要忘了,明远还有下一句,毫发一为瑕,丘山不可胜,人无完人,太过苛责自己,只会美玉尽碎。
后来父亲触怒皇帝,官兵包围了甄府,十六岁生辰都未过的甄素泠在袖袋中藏了一把匕首,从一群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中穿过,疾步去书房寻找父亲,她大力推开书房的门,见到负手背对自己而站的父亲,头一次大声道,“父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虽不懂政务,但与父亲永远是一体。可我作为一介女流,誓死不愿充入教坊遭人肆意轻侮,赧然苟活不如自绝于世,母亲早逝,如今泠儿不孝,要先于您走一步了!”
就在她拉开刀鞘,眸中的决绝映在刀匕寒光之上时,甄父开口了。他的背影仿佛一下子佝偻下去,整个人也瞬间苍老了了十岁,他转过身,眼中寂然,一字一句慢慢道,“泠儿,你得活下去。”
甄素泠听罢,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尽是惊愕与不敢置信的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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