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勉强笑着转移话题,“随便儿你是不是害怕了?你不是说你不害怕伤口吗?”
随便儿“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道:“是不怕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有点想哭……”
他大眼睛里满是困惑,显然对自己忽然出现这种情绪也很不解。
他确实见过更可怕的伤口,见过濒死的人,甚至当初天花疫情的时候,还远远见过浑身溃烂的人。
可是都没有此刻,忽然酸而软的感受。
好像漂亮叔叔那张漂亮而又可恶的脸,此刻瞧着也不那么可恶了。
中文轻声道:“别哭。他不喜欢的。挨了刀没什么,还活着就好。”
随便儿嗯了一声,忽然俯下身,对着燕绥那个还没愈合的刀口,轻轻呼了呼。回头对中文笑道:“我小时候摔跤了,老妈也是这么给我呼呼的,她说呼呼就不痛了,嘿,怎么会不痛?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呢!”
中文转过头去,好半晌,鼻音浓重地道:“你三岁还没到谢谢!”
随便儿耸耸肩,“所以虽然这话很傻我还是信了,也给漂亮叔叔吹吹,你记得回头告诉他,吹一次一两银子。”
中文:“……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你吹一次他要你赔一两银子。”
随便儿:“……那还是算了吧。随便随便啦。”
话是这么说,不过中文发现随便儿每次帮燕绥换药之后还是会帮他吹一吹,用随便儿的话来讲:“这叫惠而不费。”
“惠而不费”的行为进行了没几次,某次燕绥提前醒来,就看见了趴在他手腕前吹气的随便儿。
那小子鼓着腮帮子,吹得气壮山河,唾沫星子都溅在了伤痕上。
燕绥盯着他,目光可以杀人,大抵随便儿又成了宇宙飞灰。
但燕绥对那鼓鼓的粉红的腮帮子多看了一会儿,飞灰便又成了一朵娇骨朵儿。
他盯着随便儿头顶一个发旋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微一勾。
随便儿再抬起头来时,燕绥已经又闭上了眼睛,随便儿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眼。高高兴兴端着托盘出去了。
之后中文被扣了钱,因为主子说他消极怠工,敷衍塞责。
中文委屈地表示马上就都自己来,但是主子又表示既然你都消极怠工了,可见心不诚,反正随便儿白吃白喝也该以工代干,以后就他好了。
四大护卫再次对随便儿抱以虚伪的同情的目光,爸爸们剔牙喝酒一起忧愁地说好闲好闲。
又一起忧愁地说也不知道随便儿受不受得了殿下的折腾。
但也不知怎的,殿下由随便儿伺候的时候,并不十分折腾,给吃啥就吃啥,有次随便儿拿错了饭,拿了燕绥并不爱吃的内脏,燕绥也没说什么,也就是忽然良心发现,亲手塞,哦不是,喂了同样不喜欢吃内脏的随便儿分了半碗。有时候茶水免不了泼了洒了,反正不管怎样泼了洒了,他也没烫着,随便儿也没烫着。有时候他看书,随便儿在一边写大字,字自然丑如龟爬,燕绥抽过来看了也不说,还多看了几眼,随便儿看他看得认真,便贱性发作,笑嘻嘻问写得如何?如有好的还请圈出来夸赞小子。燕绥也便真圈出来了——除了一个“一”字,其余全部圈了出来。
随便儿正在心中暗笑,这人长了一张好脸,品鉴能力实在不咋,老大那种狗爬一样的字,也能选出这许多入眼的字来?随即便听燕绥道:“除了这个一字还算能看外,其余的都不能算字。我都给你圈出来了。太多,圈得甚累,因此要予你惩罚,把这些不能算字的字各自练习一千遍,直到像个字为止。”
随便儿:“……摔。”
他扁着嘴去练字了,其实不用练,只需要拿出真本领就行,便自己磨了墨在写,果然字长进飞速,燕绥看他一眼,嘴角一撇,心想就说怎么可能字那么丑?
却见随便儿写了几个字,眼里忽然就含了一泡泪,燕绥眉头一皱,心想这孩子平日里并不娇气,怎么忽然这么矫情了?本想不问,想想还是道:“怎么,几个字把手写断了?”
随便儿也不和他斗嘴,垂泪道:“我想娘了。”
这话一出,燕绥便默了。半晌,有点气虚地道:“好端端地,怎么会想你娘?”
随便儿扁着嘴,“我在家一直是写这样的字,娘从来就没说过!”
他终究是年纪小,便是天生善于隐匿情绪,毕竟也是第一次离开家,被羁縻于陌生人身侧,难免有几分惶恐,此刻便借着发泄出来。
燕绥脱口而出,“你娘那是惯着你……”说到一半,心知不是,他自觉负文臻良多,再也无法理直气壮吐槽她,最终道,“她并非不明白你的小狡猾,只是因为世事多艰,也就望你狡猾一些,灵活一些,如此也可以活得长些……”
随便儿立即接口:“比如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委屈求全,舍身饲虎!”
燕绥:……什么玩意!
随便儿却又立即不哭了,眼珠子转了转,兴致勃勃问他:“漂亮叔叔,你那语气,好像很熟悉我娘哎,你认识我娘吗?”
燕绥斜眼看他一眼:“你觉得呢?你觉得你娘和我该是什么关系?”
随便儿心大的挥手:“能有什么关系!你是我娘的仰慕者呗!听着我娘的传奇长大,爱上了不可得的她。这种人多了是,我们一个府内,有半府都是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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