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婴儿的啼哭声,走廊里立刻爆发出一片惊喜的叫喊声。阿斯哈尔嚯地站起来,刚才的惶恐和不安一扫而光,他慌忙跪在墙角,将右手伏在胸前,虔诚地祷告起来。
闻讯赶来输血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不大的医院围了个严实。初为人父的阿斯哈尔,两眼发红、悲喜交加,他拉着人们的手,频频点头致谢。一抬头瞧见郭明达从病房出来,他急忙挤过来,一把抱住郭明达,悄悄抹起了眼泪。
“没事了,母子平安,嫂子给您生了个放羊的。”郭明达拍拍阿斯哈尔的后背。
“还有脸哭呀你,要不是郭大夫,你还想要儿子?哼!怕是连老婆都没了。嫂子身上流的可是人家郭大夫的血。你啥也别说了,赶紧回去赶几只肥羊过来,给郭大夫好好补一补。”阿丽亚毫不客气地说。
闻听此言,阿斯哈尔竟一撸袖子说:“为啥抽郭大夫的血,我也有血嘛,怎么不抽我的?”
“你知道你是什么血型吗?傻瓜,还不快去看看儿子。”阿丽亚说。
“噢!噢!”阿斯哈尔一拍脑袋,一头扎进了病房。
惊魂甫定的古努尔,冲丈夫淡然一笑,泪水顺着眼角刷刷地涌下来。
阿斯哈尔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他抓住妻子冰凉的手,单腿跪在床边上:“让你受罪了,老婆,快看看我们的儿子。”
一见襁褓中的孩子,倍受煎熬的古努尔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反复念叨着:“小祖宗,你差一点要了妈妈的命哪!小祖宗……”
阿斯哈尔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他咧着嘴一个劲傻笑:“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
“傻瓜,那还能是别人的儿子呀,嘻嘻……”一个姑娘家,哪能体会得到阿斯哈尔此刻的心情。
帕丽达提着一壶滚热的奶茶,喜气洋洋地走进医院,她把一个鼓鼓囊囊布包袱放在就诊桌上摊开来,里头琳琅满目尽是些馕、奶疙瘩、包尔沙克、熟肉、水果糖之类的食物,妇人就跟自己家遇上了喜事一样,她抓起糖果高高抛撒出去,人们大呼小叫,你争我夺。刚才还笼罩在悲哀之中的医院,立时欢腾一片。
折腾了一夜的人们,这会儿才觉出饿了,大家或蹲或站或坐,哧溜哧溜地喝茶吃馕,就像一大家子人在用早餐。
“郭大夫,茶的味道怎么样?”一直耿耿于怀的帕丽达,扭着肥胖的身躯,走到郭明达跟前。
前脚刚跨进门坎的桑斯拜,听媳妇这么说,在一旁撇撇嘴,脚底板抹油拔腿就溜,他的滑稽举动,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前仰后合。
“哦,有进步,有进步。”郭明达端起茶碗,煞有介事地吧嗒两下嘴唇。不料,忽然间天旋地转,他手里的瓷碗“哐当”一声就跌落在地。 。 想看书来
第一章(16)
霍牧湖上的微波,一层连着一层,一层推着一层,轻轻拍打着绿茵茵的岸,很有节奏地发出一阵阵哗哗地声响。阳光折射到清澈透亮的水里,水底的石头,水草,甚至五道黑身上的的鳞片都清晰可辨,灰白色的水鹞子嘎嘎地欢叫着,翅膀拍打着水面,箭簇一般疾飞。
霍牧湖属高山湖泊,湖水顺山势而下,形成大大小小几十个湖泊,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如同一串海蓝色的珍珠。
郭明达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铺在草滩上,又把浑身汗渍的青马拉过来,用毛刷仔仔细细地刷了个遍,青马闭上眼睛、伸长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里,它心里或许在想,我天天驮着你东跑西颠,今天你也该伺候伺候我了。
今天是难得的一个大礼拜,一早巡诊回来,累得跟散了架似的,郭明达本想美美睡上一觉,可浑身上下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唏唏嗦嗦地爬,他脱下衬衣,只见衣缝里爬满了圆滚滚的虱子和虮子,他打个激灵,连忙脱去所有衣服,索性光着脊梁,牵上青马向湖边走去。
仰面躺在沙滩上,郭明达静静地享受着日光的爱抚,不知不觉之间,绵长的思绪又一回把他带到了伏尔加河畔,带到了导师巴甫罗夫。瓦西里的身边……
那是一个在苏联医学界属于大腕级的外科教授,看似清癯而略显单薄的身体,却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一台几个小时的手术下来,照样登台授课,连年轻力壮的学生们都自叹弗如。别看他和学生们在一起没大没小的,可一走进教室,立马就变成了一尊凶神。老头有一个叫莉莉娅的姑娘,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宛如两颗灵动的水葡萄,能把人的魂都勾走。只要一想起那双眼睛,郭明达就有些魂不守舍。
那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日子。由于过于兴奋,郭明达周身的血液在奔涌,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当带上博士帽的那一刻,面对无数目光和掌声、欢呼声的时候,他竟忘乎所以地脱口而出:“我要做中国最好的医生。”
当他对未来充满憧憬之时,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是,一个浪头打来,就将他无情地抛到了这个边远的角落。
…………
一弯残月淡淡施了一层胭脂,活像少女楚楚动人的脸蛋。蔷薇的幽香随着甜丝丝的风沁入心脾,让人喝了蜂蜜一样舒畅。
巴甫罗夫躺在郭明达为他打制的中式躺椅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泛着红光,在刚才的结业晚宴上,老头喝了不少伏特加,此刻他仍意犹未尽,有节奏地挥动着手臂,情绪激昂地哼着一首曲调悠长的俄罗斯民歌。
郭明达和莉莉娅倚偎在葡萄架下的木椅上,正亲亲热热地说着什么,姑娘不时低头窃笑,她身上缺少一点俄罗斯人的辣热和奔放,举手投足之间,更像一个端庄贤淑的东方女性。姑娘深爱着这个少言寡语,却又争强好胜的中国小伙子。离别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可他们谁都不愿触碰这个令人神伤的话题。
稍顷,老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打个口哨,说:“郭、我的孩子,请过来一下。”
听见老人的招呼,一对恋人手牵着手围拢过去。老头深深吸一口烟,语重心长地说:“郭,我的孩子,你就要回国了,于公于私,我都很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我万万不能那么做,不能那么做呀!”老头顿了一下,“我知道现在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你的,你是个有志向的孩子,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你的祖国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别的就不用我多交代了,回去以后,甩开膀子去干它一场吧。小伙子,别给我老头子丢人就行。”巴甫罗夫的目光异常地坚毅。
“我记住了,老师。”郭明达心里很是难过,身边的莉莉娅,早已唏唏嘘嘘地成了泪人。
老头儿突然坐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双手做个扫射的动作,嘴里不停地哒哒着说:“我也是参加过卫国战争的老兵了,当年,我们攻克柏林,踩着希特勒的纳粹旗跳踢踏舞的时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两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搭话。
“我就是想家呀,想我的老婆子,想得我是茶不思饭不想呀,哈哈哈……”
莉莉娅踅转过身,低头嗔怪一声:“爸爸。”
烟斗里的亮光接连闪了好几下:“什么家呀、祖国呀,在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是无比神圣的,而只有身处异境,你才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不是这样嘛,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什么皮什么毛……哎呀,记不住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郭明达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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