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镜心长长叹了口气,悄然吟道:“见了又休如不见,旧情只合梦中寻。”俯身替那晕倒地上的武师解穴,心中骂道:“都是你这厮不好,暗中偷袭,将承珠姐赶跑了。”双指向他腰下的“贞白穴”重重一戳,那人“哎哟”一声,忽地跳了起来,失声叫道:“铁公子,原来是你!我是张巡抚派来请你下船的。”
铁镜心怔了一怔,这才从他所用的兵器上想起,敢情他就是浙东的名武师日月轮屠刚。一问,果然不错,原来前日铁镜心与沐璘去拜会巡抚,屠刚也曾杂在巡抚随员之中,在衙前迎宾,故此屠刚认得铁镜心,铁镜心却不认得屠刚。
屠刚茫然四顾,道:“还有一位小姐呢?”铁镜心冷冷说道:“给你赶跑啦。”屠刚道:“她、她、她是?——”铁镜心道:“她是我相识的一位朋友,你要查根问底么?”屠刚尴尬苦笑道:“不敢,不敢,我奉了巡抚之命,来请你和沐公子下船,经过这里,见于谦墓前有人,我恐怕是于谦的女儿偷来祭扫她父亲的坟墓,因此发了一枚暗器试试,想不到打错了人,多多得罪了。”屠刚虽然刚才看得还未真切,但心中一直认定是于承珠无疑,不过,碍于铁镜心的面子,不便再追问下去。
铁镜心其实也怕他追问下去,见他赔罪,趁势收科,一笑道:“以后你偷发暗器,可要带着眼睛才好,幸而这次是我,换了他人,你只怕要昏睡到明天正午,岂不误了船期?”屠刚赔笑道:“铁公子教训得是,多谢铁公子替我解穴。其实我也真料想不到,铁公子,你会为于谦上坟?”铁镜心沉声说道:“怎么,为于谦上坟难道有罪不成?当今皇上已替阁老雪冤,并为他建祠了,难道张巡抚还不许人给他上坟?”屠刚道:“不,我只是料不到罢了。于阁老丹心为国,我也是很敬佩的。”心中却在暗骂:“要不是我识得你是沐国公的女婿,不将你当作是叶成林夫妇的同党才怪。”
铁镜心舒了口气,笑道:“时候不早,咱们该叫沐璘去了。”屠刚一路赔话,恭维铁镜心的武功高强,说话之间,试探刚才是谁打中他的穴道,用的是什么暗器。屠刚兜着圈子说话,不敢明说,铁镜心也便含含糊糊地混过去,让他自己猜疑。
铁镜心和屠刚走后不久,三台山麓又出现了一条人影,这人正是张玉虎,他也是抱着同一样的心思,在临走之前,来为于谦上坟的。
张玉虎来到坟前,发现泥地上凌乱的足印,不止一人,其中有个足印好像女子的,张玉虎哪知是他的师姐的足印,心中颇为诧异,想道:“莫非是她适才也来过了么?”张玉虎心目中的她,当然是龙小姐。
抬头一看,月亮已过天心,张玉虎不敢耽搁,当下撮土为香,在于谦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喃喃说道:“于老伯伯,求你在天之灵保佑,保佑我能顺利的劫到浙江省的贡物,切不可让别人捷足先登。”
禀告刚罢,忽听得有人噗嗤一笑,张玉虎跳了起来,只见在于谦墓后的树影婆娑之下,现出俏生生的一个丽人,不是龙小姐是谁?她正露出脸来笑呢!
张玉虎道:“果然是你,好吧,且看今晚是谁赌赢?”龙小姐笑道:“我本来担心这次赌输,听你在坟前的禀告,哈,看来我还有机会。你是怎么搞的,将浙江巡抚请来的武师击倒了,不乘机盗宝,却又回到这儿来了?”
张玉虎听得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谁把巡抚衙门的武师击倒了?”龙小姐眼珠滴溜溜一转,分明掩饰不住她那诧异的神情。张玉虎十分奇怪,正想再问,龙小姐忽地笑道:“既然不是你,那就算啦。你几时下船?”最后这一句问话突如其来,张玉虎冷不及防,脱口应道:“快啦!”龙小姐格格笑道:“好,那么恕我先走一步,不等你了。”身形一起,疾如飞鸟,转瞬间笑声已在数里之外。
原来龙小姐也是刚来不久,她在路上碰到铁镜心和屠刚,仗着轻功超卓,铁、屠二人又正在谈论适才的事情,两人勾心斗角,未曾留意,龙小姐在他们身边数丈之地掠过,他们竟也没有发现。龙小姐在掠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恰好听得屠刚向铁镜心探问,适才在于谦墓前是谁将他击倒,铁镜心含混地支吾过去,似是有意的让屠刚猜疑是他。随即便听得铁镜心催屠刚快走,好赶落船。龙小姐仅仅听了这么几句,以后的话语,就因离开太远,听不清了。龙小姐虽然不知头尾,但她却知道屠刚的武功底细,绝非铁镜心所可一下击倒,当下便疑心到是张玉虎所为,同时她也早已从别的地方得到消息,说是浙江省的贡物可能从海道运走,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程,故此她一见张玉虎便用说话套他,从张玉虎的说话中,她知道击倒屠刚者另有其人,亦是甚觉此事离奇;不过探听到他们即将开船,却是意外的收获。
龙小姐一走,张玉虎也立刻醒觉,知道上当,急忙赶回西泠桥边,在东首第三棵柳树之下,找到了那条小船。那是朱宝兄妹早就联络好的,舟子是海阳帮的人,而且曾见过张玉虎一面,不须多说,立刻开船,从外西湖而进入钱塘江,轻舟如箭,又遇顺风,天亮的时光,已到了杭州湾的出口处,据舟子的估计,不消两个时辰,就可以划到“玉盘洋”海面,再过去便是东海的海域了。
这日天朗气清,海面平静,晨光曦微中但见海天相接之际,现出一道光圈,云片幻成鱼肚白色,光圈渐渐由淡紫转为橙红,一霎眼间霞光四射,云彩金黄,海波明亮。张玉虎第一次看到海上日出的奇景,心醉神迷,想道:“怪不得叶大哥和于师姐喜欢在大海之中,冲波逐浪,原来海上竟是这样的迷人!”天亮之后,视野扩大,远远已可见到那条大战船正在驶出海口。张玉虎拿起了一支桨,帮忙舟子划船,生怕那条战船出了海口,到了东海之域,就不便下手了。
舟行如箭,过了一程,忽地天上响了几声闷雷,天色突变,舟子把稳了舵,道:“张舵主小心,海上风暴来了!”话声未毕,台风扬波,怒潮骤起,浪涛像一个个小山般地冲来。浪花飞上半天,声如奔雷!小船被浪头一冲,登时飞起!
张玉虎虽是英雄胆大,见波涛汹涌,威势如斯,亦自暗暗惊心,忽听得那舟子笑道:“还好,风浪不算很大,咱们正好趁着这股汛迅,赶上战船!”双手操桨,随着浪头起伏,倏上倏下,就如腾云驾雾一般。原来他是海阳帮中最有经验的舟子,使船有如奔马,端的是履险如夷。没多久风浪渐平,小船也到了海口,距离那条战船不过里许之遥了。张玉虎举目遥观,在那战船的两侧,隐隐可见几条渔船,浮沉于大海碧波之间,心中想到:“不知那位小姐可赶来了吗?”心头潮涌,但愿那几条渔船不是龙小姐的,但却又暗暗盼望她能来到。真是想见她又不想见她,这矛盾的心情,连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再过片刻,挨近了那条战船。战船高达二层,仰头一望,船楼上不见一人,那战船随着水势,忽行忽止,东摆西摇,竟似没人掌舵一般。张玉虎心中大为奇怪,急忙划近了那条战船,对舟子道:“等一会你再来接应我。”用“千斤坠”的功夫,定住了小船,腾身一跃,立刻飞上那条战船。
张玉虎准备有人袭击,宝刀早已拔出,人在半空,便是一招“八方风雨”,刀光四下荡开。哪知落到船面,竟是秋毫不惊,平静得出乎意外,这反常的现象,倒而反把张玉虎怔着了。
当下小心翼翼,提刀进入船舱,迎面见两个武官,手握大刀,双睛突出,似笑非笑,张玉虎吓了一跳,伸手一推,两人应手跌倒,毫无抵抗。再一看船舱上东倒西歪,躺着二三十个兵士,有好几个手中紧紧抱着弓箭,搭箭在弦,未曾射出。张玉虎心中一凉,想道:“我到底是比她来迟了一步了。”张玉虎是武学行家,不必仔细察视,便知道这些人都是被人点了晕穴,这点穴的人不是龙小姐还有谁?
但这想法刚自闪过,心头疑念又生,看这情形,来人身手真是快到了极点,以至好多兵士刀刚出鞘,箭方上弦,便给他点倒了,而且是点倒这许多人!张玉虎自问也不能够,龙小姐武功虽高,却未必强得过自己。难道是她上次与自己较技时,故意将这手闪电股的点穴手法隐藏不露么?
正自思疑,忽听得上面一层的船楼上隐隐有呻吟之声,张玉虎无暇再搜查后舱,手按扶梯,一个“燕子钻云”便跳上上面,抬头一看,不觉呆了。
但见两个武师和铁镜心并排坐在一起,喉头荷荷作声,头上红筋毕露,汗如雨下。张玉虎一看他们的兵器和神情,猜想这两个武师必定是日月轮屠刚与阴阳手褚霸无疑,这两人与铁镜心均非庸手,竟然也是一照面便给人点倒了。
陡然间一个满面虬须的武师忽地跃起,扑面便是一掌。这个人乃是阴阳手褚霸。原来他们三个人被点了晕穴之后,各自运气冲关,自行解穴。褚霸功力最高,张玉虎上来之时,他正在以真气猛冲关元大穴,一急之下,潜力突发,穴道忽解,立刻便用杀手招呼。
张玉虎霍地一个“凤点头”,见他没有兵器,便也舍刀不用,横臂一格,只听得“蓬”的一声,褚霸倒退几步,踏裂了一块船板,张玉虎亦觉手腕火辣辣作痛,低头一瞧,只见被褚霸手指所拂之处,有如烙了一道火绳,心头亦不觉为之一凛:这阴阳手果然名不虚传。
张玉虎提刀笑道:“你这个人怎的如此霸道,见面便打?你懂得江湖规矩吗?喂,我有话问你!”褚霸一伸手给屠刚解开了穴道,大怒骂道:“你们欺人太甚,还讲什么江湖规矩?”张玉虎道:“奇怪,我怎地欺负你们了。”话犹未了,屠刚双轮高举,一招“日月经天”,左轮一划,右轮横砸,恨恨骂道:“你们劫了贡物,还要再来欺侮人吗?”张玉虎使了一招“推窗望月”,宝刀起处,将日月双轮全都荡开,笑道:“你认清楚了人没有,我正想问呢,是谁劫了贡物?”屠刚较为持重,怔了一怔,问道:“不是你吗?那么你上这条船来做什么?”原来刚才来劫贡物的是一个蒙面人,身手快到极点,一照面便连点了三人的穴道,他们的确没有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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