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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1页)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比小毕强。有个好的身体,就可以东山再起。”

宋长玉有些等不及了,什么东山再起?难道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西山,他在西山已经不行了?他说:“康队长,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我相信在小毕受伤的事情上我没有什么责任。”

康队长把事故分析会上的分析过程对宋长玉讲了。宋长玉承认他说了那个话,但他是按规程的条文说的,一点都没超出规程所规定的范围。至于没向晚班交班就走人,是因为班长发了话大家才走的。他不敢让大家走,也没权力说让走的话。康队长说:“说来说去 ,你还是年轻啊!因为你的身份大家都知道,关键时候你说一句话,效果就不一样了。”

“我哪里有什么身份,我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没什么身份。”

“有没有身份,光你自己说不行,大家还是认为你是有身份的人。” 康队长“嗐”地叹了一口气。

“队里打算怎么处理?”

“小宋你怎么还迷着呢,队里处理什么,只有人家处理咱,咱一点处理的权力都没有。我要求矿上处理我,他们怎么处理我,我都能接受,谁让我当队长没当好,把人家的孩子弄断了一条腿呢!可矿上不同意处理我,还是处理到你们三个人头上去了。”

宋长玉不再问,等着康队长向他传达。

康队长先跟宋长玉说了矿上对两个班长的处理决定,却没有马上把对宋长玉的处理决定说出来。他说他认为矿上对宋长玉的处理决定过于重了,劝宋长玉一定要有心理准备,不必过分灰心丧气,赶快找人说话,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重能重到什么程度,总不至于比对两个班长的处理还重吧!宋长玉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罚我多少钱?”

“要是罚钱就好了,钱是龟孙,罚走咱可以再拼,就怕人家不想让你再拼了。”

“怎么,矿上总不会开除我吧?”

“我说小宋聪明吧,小宋到底还是聪明,我还没说出来呢,你就猜到了。矿上倒没说开除你,说的是跟你解除劳动合同,就是那个意思吧。”

宋长玉的脸刷地就白了。不光他的脸白了,耳朵、鼻子、脖子,甚至连嘴唇都白了,白得有一点发青,一点血色都没有。狂风吹走地上的枯叶,海浪卷走岸边的沙子,虽然也很快,但总还有一个看得见的过程。宋长玉的脸从涨红,到刷白,好像连一点过程都没有,连最快的变脸术都变不了这么快。时间是晚上,宋长玉头顶是一根白炽的电棒。康队长屋里一时很静,静得能听见电棒上的整流器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在电棒的照耀下,宋长玉的脸显得更加惨白。把一块白石头,刻成宋长玉的脸型模样,再经过风刮日晒,也不过白成这个样子。他的脸在一瞬间白得如此可怕,不用说,是血流退走的结果。电棒之所以白,白得发光,是因为里面有电流。而宋长玉的脸之所以白,与电流相反,是因为失去了血流。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脸上血流的闸门在哪里呢?血流说退,怎么一下子就退得那么干净呢?还有,不仅他脸上的血液退走了,手上的血液也退走了,那么多的血液,都湾到哪里去了呢?据说心脏是总枢纽,那么多的血液,总不能都压缩到心脏里去吧。要是都归到心脏里,岂不把心脏胀破了!人的体温是靠流动的血液提供的,如同城市的暖气是靠热水供应的一样。既然他脸上和手上的血液退走了,他的手和脸也随之霎时变得冰凉,如掉进冰窖里一样。当然,人的大脑思维活动,也是靠血液给大脑供氧,并由血液中的思维因子带动的,头部的血液一退走,肯定会影响到人的正常思维。那一刻,宋长玉脑子里一片空白,神情呆呆,像失去了思维一样。直到康队长让他喝水,他下意识地把水杯送到嘴边,思维才恢复了一点点。他说:“康队长,这太过分了吧,我没得罪过谁呀!这不是欺负人嘛!就是欺负人也不能这么个欺负法儿!”他想哭,可眼里干涩得很,没流出眼泪来。血流不畅大概对眼泪也有阻碍。

康队长让他马上去找唐丽华,让唐丽华找唐丽华的妈妈,再让唐丽华的妈妈找唐矿长,只有这样,矿上对他的处分才有可能撤消,他才有可能留下来继续工作。康队长给宋长玉提供了一个情况,说唐矿长是一个怕老婆的人,别看唐矿长在乔集矿耍大牌,一到他老婆面前就软杆子了,连最小的牌都耍不成。只要宋长玉和唐丽华把唐丽华妈妈的工作做通,唐丽华的妈妈愿意为女儿帮腔说话,撤消对宋长玉的处分就有七八成把握。康队长还给宋长玉提供了一个情况,说唐矿长的老婆是后娶的,比唐矿长年轻不少,在矿上,唐矿长是领导,在家里,唐矿长是被领导。康队长说:“小宋,还记得一开始我跟你说的话吗,要当驸马,你得先当状元。当上了状元,驸马自然就是你的。你现在还是赴京赶考阶段,皇帝还不知道你是谁呢,当然不会把公主许给你。”

经康队长这么一点;宋长玉似乎明白了;说:〃我知道了;这是唐矿长借机报复我。〃

康队长说:“有些事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不要再对别人说。好了,想开点儿,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该找谁就去找,别再下井了。你就是下井,矿上也不会给你开工资了。”

宋长玉低头靠康队长的床边站着,没有就走。他双手握着的茶杯渐渐地有些凉了。他说:“唐矿长下手也太狠了。”

“哎,你可别这么说,唐矿长也有唐矿长的难处。再说这也不一定是唐矿长一个人的意见,可能是经过矿领导集体研究的。”康队长轻轻拍了拍宋长玉的一只肩膀,“大丈夫能屈能伸,遇到事情可不能钻牛角尖。孔令安钻了牛角尖,你看他越钻越深,越钻地方越小,恐怕再也伸不开了。我相信你是个大肚量的人,一定会正确对待这件事情。”

“康队长,您还要帮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出主意嘛。”

从康队长办公室里出来,宋长玉没有马上回到宿舍去。上次康队长通知他参加通讯员学习班,他从康队长办公室出来后,也没有马上回到宿舍。这次的心情和上次不一样了,大大不一样了。上次是看天天高,看路路长,心像花儿一样开放。这次像遭了雷击,而且是晴天霹雳,他有些承受不起。上次他兴致勃勃,几乎把生活区转遍。这次他头沉脚沉,找一个黑暗的角落就站下了。把他开除,打回老家,这是他最怕遇到的事。怕鬼有鬼,这个事还是让他遇到了。大概是由于过于害怕的缘故,他不止一次做梦,梦见他丢了矿上的工作,又回到了老家。每次丢工作的原因都不是很明朗,好像他并没有什么过错,糊里糊涂地就被打回老家去了。而每次被打回老家,他在梦里都失落得很,难过得很,好像人生的路走到了尽头。还有一次做梦,梦见他已经在矿上结了婚,成了家。结婚的对象像是唐丽华,又不是唐丽华,是他上初中时的一个女同学。女同学也在矿上工作。矿上把他开除了,和他结了婚的女同学却仍留在矿上。和女同学分别时,他抱住女同学大哭不止,以致把自己哭醒了。每次从梦里醒来,当他确认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仍在矿上工作得好好的,才如释重负。按照传统的对梦的解析办法,人们认为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比如梦见死,就是生;梦见荣,就是辱。以这样的办法来推算,宋长玉每次做了被开除的梦醒来后,心情不但不再沉重,还有一些自喜,像是梦以相反的办法给他打了保票,他永远都不会被矿上开除。同时,他仿佛从梦中得到了鼓舞,汲取了力量,可以在现实中放心大胆地走下去。然而不幸得很,他的梦和现实走的是统一的方向,走着走着,竟吻合在一起,梦境竟变成了他的现实处境。看来传统的对梦的解析办法是不灵的,是自欺的,也是欺人的。连梦都救不了他,宋长玉该怎么办呢?宋长玉觉得两边的鼻窝有些凉,像是有小虫子往下爬。他用手指一摸,没摸到小虫子,原来是两行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下来了,眼泪已变成凉的。上次从康队长办公室出来,他也流了眼泪,那是激动的眼泪,是高兴的眼泪。这次的眼泪虽然主要也是水质,但里面包含的其它成份大约是委屈和绝望。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行动起来。按康队长给他出的主意,他找唐丽华去了。

敲了唐丽华宿舍的门,唐丽华问是谁,他说:“是我。”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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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宋长玉。”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我们已经休息了。”

“请您起来一下可以吗?我跟您说几句话。”

“不可以。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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