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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说的是乔集矿灯房女工节约棉纱的事,没意思。他看完这一张,又看下一张,下一张。偶尔心中一跳,是因从字行里间跳出一个他最熟悉的玉字或长字,可惜,长字后面没有跟玉字,而玉字前面也没有冠长字和宋字。看看报头下面标的出报时间,他不仅自我解嘲似地笑了,原来正看的一张报的出报时间比他开始写稿的时间还靠前。

6、稿子退回来了

宋长玉由夜班倒成日班,整个白天,他都要在井下挖煤。唐丽华不用倒班,她一年到头都是白天上班。宋长玉想见到唐丽华不那么容易了。宋长玉从侧面打听出来了,唐丽华的家住在矿务局,唐丽华的妈妈在矿务局财务处上班,唐丽华还有一个弟弟正在矿务局中学读书。宋长玉也观察出来了,唐丽华和爸爸在矿上没有扎伙,父女俩各吃各的,都是在矿上的食堂吃。矿上的大食堂里,为矿级干部开的有小灶,唐矿长不必在大餐厅排队,直接到小餐厅用餐就行了。唐矿长有专车,回矿务局很方便。在不回家的时候,唐矿长就住在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是套房,外面两间通房是办公室兼会客厅,里面的套间是卧室。唐丽华有时到爸爸那里去,是给爸爸洗衣服。把衣服洗干净,撑在衣服撑子上晾起来,唐丽华就走了,回自己宿舍去了。宋长玉记住了宿舍向阳开的那个窗户。宋长玉下班后,往往天已经黑了,那个窗户的灯光也亮了起来。他有时会来到楼前,站在黑影里,对灯光仰望着。他不止一次鼓动自己拿出勇气,到楼上去拜访唐丽华,可勇气刚走到鼻子那里,还没走到两条腿上,就变成作废的二氧化碳溜走了。须知唐丽华的宿舍也可以称为闺房,闺房历来是女儿家的私人领地,别人不可以随便进去。就算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他要去也得有像样的理由。倘他写的稿子登了出来,他当然可以拿着报纸去向唐丽华报告好消息。现在他两手空空,拿什么作为走进唐丽华宿舍的晋见礼呢!春是越来越深了,隔着生活区的围墙,田野里麦苗的气息便蜂拥而来。墙里面有一棵泡桐树,上面开满了喇叭花。桐树的花朵白天看是藕荷色,夜晚看是白的。桐树大概觉得有关春天的消息播送得还不够,就安装了满树的“小喇叭”。“小喇叭”播送的不是声音,是浓浓的香气,是无声的芬芳。因香气一波一波无处不到,太具物质性了,太有穿透力了,又仿佛有着音响般的效果。云雀在夜空中叫了一声,像是对桐花的播送有所呼应。除了唐丽华窗口的灯光,满树的白花,宋长玉还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星星只让人看到它,永远别打算摘到它。月亮也是,它的脸几天变大了,几天变小了,像是一直在跟人们玩捉迷藏。这天的月亮是新月,只有弯弯的一线。它不能算作月亮开始露脸,只能算月亮耳边的一缕鬓发。宋长玉不知道自己的稿子有什么样的结果,他无法去阅览室看报纸了。在他上班之前,阅览室尚未开门;他下班之后呢,阅览室也关门了。

这天他从唐丽华的窗下回到宿舍,孟东辉问他到哪里去了,怎么去这么长时间。他没有回答,心说,到哪里去难道还要跟你请假吗!孟东辉说:“有你的信,小马给你送来的。”

外面来了信,都是一总送到矿上,由矿上的通信员分发到各队,再由各队材料员一类的人物把信交到收信人手里。宋长玉以为家里给他回了信,问孟东辉信在哪儿。

“我看是矿务局矿工报社给你来的信,是不是你写的稿子登出来了?”孟东辉说着,从自己枕头下面拿出信来,递给宋长玉。

谢天谢地,孟东辉总算不是孔令安,没有把他的东西藏起来。宋长玉接过信一看,信封下方印着书法体的夏观矿工报字样,果然是矿工报给他来的信。信封不大,跟乔集矿的牛皮纸封像是统一规格。信封里面装得鼓鼓的,一捏厚厚的,肯定有不少内容。信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不轻。要说家书抵万金的话,这样的信能抵多少金呢,恐怕不止万金吧。

宋长玉的激动是免不了的,没办法,想不激动都管不了自己。信封里面装的是报纸吗?是信吗?给他的感觉,仿佛信封里面装的是他的一颗怦怦跳动的心脏,只要他把信封打开,那颗心就会跳将出来。孟东辉坐在床边看着他,眼巴巴地看着他。杨师傅吸着烟,也在看着他。显然,杨师傅也知道了报社给他来了信。宋长玉不想在他们的注视下 ,当着他们的面把信封拆开。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属于他自己的秘密,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心”。他很想到外面去,找一个路灯比较亮的地方,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下拆信,看信,等他独自欣赏够了,再把信拿回来。可是,正是由于在杨师傅和孟东辉的注视之下,他才不好意思到外面去,那样显得对信过于看重,也显得他过于小气了。特别是杨师傅,一直很看得起他,对他很不错。孟东辉借杨师傅的自行车,杨师傅不借。杨师傅却悄悄对他说,什么时候想骑自行车,只管骑。杨师傅认为他心里有劲,不是久为人下之人,说不定哪一天就升上去了。杨师傅是当地人,他的家离乔集矿只有一二十里。杨师傅跟宋长玉说过不止一次了,等什么时候让宋长玉到他家去看看。他们的村子叫红煤厂。村前有一条小河,河边有柳树,河里是常流水。水里有鱼有虾,还有螃蟹。村后是一座青山,半山腰有一座古寺院的遗址,半截砖塔还矗立在那里。有一个著名的知识青年下乡的电影就是在他们那里拍的。宋长玉答应过,一定找个机会去看看。宋长玉还是在宿舍里把信拆开了,其实他内心还是愿意让杨师傅看见,杨师傅既然高看他,他借此也可以对杨师傅作一个汇报,让杨师傅知道,他是个很争气的,杨师傅的看法是对的。在信封拆开之前,他几乎断定,里面装的是报纸,报纸上登着他的稿子。他的念头只有这一个方向,没有别的方向。他的心中充满美好的期待,连一点不好的准备都没有。他整理一下床铺,镇定一下自己,装作这事很平常,才开始拆信。他把信的四个角颠过来倒过去,见四个角都充实得到边到角,不知从哪个角拆更合适。他不能从封口那儿撕,一撕伤及里面的报纸就不好了。他伸出一个小拇指,看看能否用指甲从粘封的地儿揭开。孟东辉似乎等不及了,说:“拿来,我帮你拆!” 宋长玉说:“给你!”把信往孟东辉面前一递,倏地又收回来,“我的信凭什么让你拆!拆别人信是违法的,你知道吗?又不是你的信,你急什么!”他把信的一角弄开一个小口,用小拇指的指甲挑开一个洞,把小拇指探进洞里,才以指甲代刀,一点一点从拆封处把信封挑开了。信封一开,宋长玉就看见了,里面装的果然是白纸黑字的报纸。往外面抽报纸时,他的手稍稍有些抖。报纸被折叠成一个长方形的方块,他把方块打开,里面还有一张信,信下面是他寄出去的稿子,这是怎么回事?他用信压住稿子,稿子压住报纸,先看信。

孟东辉吃没趣不当事,又着急了,说:“你先看信,让我看看报纸。”

这回宋长玉还没说话,杨师傅先说话了:“小孟,看你急的,让小宋看完再说嘛!”

孟东辉有些赌气似地,蹬掉鞋躺到床上去了。

信是唐胜利写来的,说稿子收到了,谢谢宋长玉对矿工报的支持。但同样的稿子已有别的通讯员写了一篇,他的这篇就不采用了,很抱歉。唐胜利说,看了宋长玉写的稿子,觉得宋长玉的文字基础还是不错的,望宋长玉继续为矿工报写稿。唐胜利给宋长玉寄报纸是“顺便寄去一张报”,说报上载有关于“雨中送伞”的稿子,供宋长玉参阅。一切都明白了,唐胜利给他寄了报纸是不错,但报纸上登的是别人写的稿子,不是他写的稿子,他白激动了一场。稿子原样去,又原样回来,不用看,一个字都不会少。因稿子到外面的天地转了一圈,他觉得稿子的面目有些陌生似的,不好意思和稿子打照面似的,把稿子和信一起放到枕头下面去了。他把报纸打开,很快在第二版找到了那篇稿子,并很快看完了。见报的稿子干巴巴的,除了有伞的数字,连一句出彩的词都没有。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写的稿子好多了。宋长玉有些泄气,本来什么都不想说了,想躺下睡觉,知道杨师傅和孟东辉还在等他报告结果,如果他什么都不说,有点说不过去,也显得他太没风度,太经受不起挫折,于是他说:“报上登的不是我的稿子,是别人写的稿子。我们写的是同一件事,人家先写出来,先寄到报社,当然先登人家的。”

孟东辉需要的好像就是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才与他的想法相吻合,他说:“我早就知道,你不认识报社的人,人家根本不会登你的稿子,你写了也是白写。”

宋长玉说:“话不能这样说,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你到食堂排队买饭,后来的人加塞儿加到你前面,你干吗?”

“这跟排队买饭不一样,排队的时候大家都看着呢,你寄去的稿子谁看见了,人家想说谁在前面,就说谁在前面。”

“你这样说,是你自己有问题,反正我相信编辑,相信唐胜利。你知道唐胜利是谁吗?”

孟东辉说不知道。

“连唐胜利都不知道是谁,你还瞎说什么!我估计杨师傅肯定知道。”

杨师傅说:“我听说过,唐胜利是咱唐矿长的儿子吧?”

宋长玉说:“正是他。”

杨师傅问:“怎么,你认识唐矿长的儿子?”

宋长玉没说认识不认识,说:“这是唐胜利给我写的信,你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杨师傅接过信,先把下面的名字看了,证实说:“没错儿,是唐胜利。”杨师傅把信也看了一遍,说:“唐胜利说你的文字基础不错,还让你继续给他写稿呢,你就接着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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