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闻言忙叩首道:“罪臣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却在接触到宋卿鸾的目光后,又连忙把头低下:“罪臣不敢……只是……只是圣上龙颜与旧时鸾凤公主的容貌太过相似,罪臣唯恐一时失态,冲撞了圣上。”
宋卿鸾闻言叹了口气,慢慢直起身子,若有似无地笑了下,道:“这四年过去了,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负手背过身去,淡淡道:“好了,咱们旧也叙完了,眼下,该谈正事了。”
身后刘玉应道:“是。”
宋卿鸾道:“你当初既然敢上那样一道折子,想必,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刘玉道:“是,罪臣明白,一旦将折子呈递上去,罪臣势必凶多吉少。其实今日下场,罪臣一早料到,自打罪臣被押解到京城,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以卵击石,白白去送死呢?”
刘玉道:“有道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罪臣所求,不过一个公道罢了。”叩首道:“圣上明鉴,罪臣在奏折上所言,句句属实。罪臣所管辖的县城内,有一小镇名唤边陲,地处隐秘,杜衡便是在此地操练兵马,藏匿兵器。圣上,杜衡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恳请圣上明察。”
宋卿鸾苦笑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初朕欲借你上奏弹劾一事,下旨彻查杜衡,可满朝官员除了朕的个别亲信之外,几乎全都反对,反而逼朕下旨将你赐死,朕又能如何呢?朕不能罔顾群臣意见,朕不能犯了众怒,所以朕连颁下搜查令都做不到!如今打草惊蛇,杜衡那些兵马想必早已分批迁移,即便此时朕派人前去搜查,也不过是扑个空罢了。”
刘玉道:“是罪臣令圣上为难了。”
宋卿鸾道:“你奏折上说边陲镇的兵马大概还不足一万,虽然保不齐杜衡在别处另有安置,但依朕看,说到举兵谋反,他杜衡一时三刻还没这个能耐。”转过身来定定瞧着刘玉道:“你道为何?今儿个杜衡派他女儿试探朕来了。她表面上说愿意劝说她爹为你求情,可实际上呢,不过是借机试探朕的态度罢了。倘若朕喜形于色,委托她一定说服她爹,救你性命的话,那杜衡必定勃然大怒,认为朕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便会暗地里加紧动作,伺机谋反。”看了刘玉一眼,见他神色自若,续说道:“所以朕当面拒绝了她的‘好意’,说你挟仇报复,诬陷当朝丞相,其罪当诛,朕自当秉公处理,还丞相一个公道,也给群臣一个交代。”一面蹲下身子,扶住刘玉双肩,看着他道:“刘玉,我已经想到法子置杜衡于死地了,你肯不肯帮我?”
“圣上想我怎么帮你?”
宋卿鸾目光灼灼,看着他道:“我想借你的性命一用。”说着仿佛是想到了日后杜衡惨死的情景,呼吸微微急促起来,她复仇心切,眼中倒似有两簇火焰燃烧一般,隐隐散发着炙热光芒,连带着嘴角都不可抑制地微微上翘,似乎是笑,却又稍嫌狰狞。她看着刘玉,急切道:“刘玉,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的这个法子要想成功,需要一些时间。而你的死恰好可以帮我争取到时间。只要我将你杀了,杜衡必定对我有所松懈,加上我以段尧欢为饵,诱使杜莞替我在她爹面前多说好话,更是能够借机麻痹他,如此一来,事半功倍,杜衡一旦懈怠下来,那我的机会可就来了。”又叹息道:“况且,即便我当初顺着杜莞的意思救你性命,也不过留你在这世上多活几日罢了,杜衡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么——睚眦必报,决计不会轻饶你。明的不行,他可以来暗的,到最后,你不还是死在他手上?与其这样,倒不如,由朕杀了你,不说别的,起码不会那么痛苦。”
刘玉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叹口气道:“圣上说的在理,那么,就请圣上动手罢。”
宋卿鸾喜道:“这就是了。刘玉,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为你和你父亲报仇雪恨。”
刘玉再度叩拜道:“多谢圣上!”当年他父亲死后不久,母亲也随之郁郁而终,他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报仇一事,如今得圣上亲口承诺,业已心安,当下做好准备,坦然赴死。
宋卿鸾点点头,起身看了身旁霜影一眼:“动手罢。”却又随即抬手制止道:“等等。”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刘玉一眼,说道:“你……除开报仇一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未完成的心愿?你不妨说出来,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定帮你办到。”
刘玉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俯身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圣上,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除却报仇一事之外,并无旁的心愿,但若说起身后事,倒确实有两桩,如蒙圣上成全,罪臣感激不尽。”
宋卿鸾道:“你又何必这样说呢?有什么要朕做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刘玉道:“多谢圣上。这第一桩事,便是请圣上能于今后每年臣父母忌日之时,派人前去坟墓打扫祭拜,替臣尽未尽之孝道,并于杜衡死后派人前去臣父母墓前告知,以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宋卿鸾点点头道:“这不难,朕到时自会派人前去,那第二桩呢?”
“这第二桩……”刘玉轻轻笑了下,眼中多有向往之色:“臣恳请圣上在臣死后,将臣的尸首藏在东郦山上,坟墓朝南而建。”
宋卿鸾蹙眉道:“东郦山?”东郦山朝南,不正好对着陵园西侧么?宋卿鸾一时猜不透刘玉此举的用意,然这究竟算不得大事,便点头道:“好,这也简单,朕答应你就是。”
“多谢圣上!”
宋卿鸾听他几次三番开口道谢,心中一阵酸楚,苦笑道:“傻瓜,我若是你,怨我还来不及,你怎么反倒谢我?”朝霜影微微点头,一面转过身去。
霜影会意,从身后狱卒手中接过杯盏酒壶,斟了一杯,递给了刘玉。
宋卿鸾听闻动静,心中不忍,连忙闭上双眼:“刘玉,你放心喝吧,这类鸩酒,发作极快,不会太痛苦的。”话虽如此说,可脑海中一幕幕浮现的,却尽是从前与刘玉相处的画面,她一时心绪纷乱,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动静,她仔细分辨,依稀是酒水吞咽之声,她一个激灵,蓦地睁开双眼,连忙转身将刘玉手中杯盏打落:“别喝!”然到底迟了一步,杯中之酒已入腹大半,刘玉神情痛苦,慢慢倒躺在地。宋卿鸾连忙近身将他抱在怀里,她双手捧住他的面颊,眼睁睁地瞧着鲜血自他口中汨汨流出,将胸前衣襟染红一片,不由失声叫道:“御医!快传御医!”
第10章刘玉之死
霜影低头看了刘玉一眼,俯身将手搭在宋卿鸾肩上,轻声道:“圣上,来不及了。”却也还是吩咐门外狱卒前去传唤太医。
宋卿鸾眼见刘玉气息愈来愈弱,心中不知甚么滋味,她既要他的性命助她成事,又不忍他就此死去,茫茫然地想道:我身负血海深仇也并非一日,难道报仇之事非要急在这一时三刻么,何必为此牺牲刘玉的性命?便顺了杜莞的意思又如何呢?我口口声声说杜衡迟早会起兵谋反,可他若真有这个胆子,也不会容我到今日,所谓招兵买马,其实多半是为了自保。又想道:刘玉一死,自然一切迎刃而解,最为省事也最为有效,但我扪心自问,要想保他性命真的全无方法了么?方才劝他甘愿赴死那一番话,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暗含私心,不过是借他性命达成目的罢了!
她此时心中已萌生悔意,抚着刘玉面容道:“阿玉,你撑住,千万别睡了,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
刘玉原本意识昏昏沉沉,便要睡去,此时听到“阿玉”两字,猛地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宋卿鸾,仿佛难以置信,颤声道:“你……我……我不是在做梦罢?你……你是公……”
宋卿鸾含泪笑道:“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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