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掩日剑竟直迎上去。剑杵相交,却悄无声息,但一道逼人的劲气迸发出来,擂台四周的四五杆大棋如遇狂飚,扑簌簌一声,竟齐齐折断。
黄叶叫一声“了不起”,大杵横着扫向郑凌风喉下天突穴。适才那一砸刚猛十足,这一扫却灵动无比,走的竟是判官笔的招术。郑凌风身子微侧,长剑“力挽天河”也是刺向他喉下天突穴。黄叶眼见他身子微晃之间,已经避开自己的灵动一击,而这一剑后发先至,委实高妙之极。他性子也是老而弥辣,大叫一声:“比快么?”一个大步跨出,快若疾风一般绕向郑凌风身侧,黄金杵奇快无比地点向郑凌风京门穴。
片刻之间,二人迅猛如风地急攻了数十招,均是以快打快,这几十招过后,剑、杵居然未交一下。台下众人看得心荡神摇,冷汗浸浸,喝彩之声不绝于耳。郑凌风眼见战这番僧不下,心中登时焦躁起来,剑法陡然一变,由快转慢,轻飘飘粘在了黄金杵上,这一招“天风云涛”是他新悟出的刚柔相济的妙招,黄叶急将大杵力挥相抗之时,郑凌风剑上的劲气已经一发而收。就在黄叶一愣之间,郑凌风的长剑立时狂挥出那招势道威猛的“九重天火”,一连九重劲力狂涛怒潮一般地直撞了过来。黄叶面色凝重,突突突地一连退了八步,擂台上便一连现出八个深浅不一的脚印。西首高台上耶律诚翼眼见了郑凌风这霸道之极的一招,也不由霍然站起,面现骇异之色。
猛然间却听黄叶大喝一声,左手一抖,忽然自黄金杵内抽出一把细如拇指的小杵来,反手击向郑凌风前胸,这一招出其不意,只求敌人回剑自救,先解这招“九重天火”的燃眉之急。哪知郑凌风并不撤剑,大喝声中,长剑摧山蹈海一般地直压过来,剑气到处,那细杵吃力不过,砰然而断,与此同时,黄叶的身子犹如风中稻草一般飞退回去,远远摔在了擂台之外。这人也真了得,身子在地上一粘即起,脸上神色立时回复如常,但双方打擂,他跌落擂台之外,这一阵说什么也是输了。
不过适才黄叶双杵分进合击,那细杵在折断之前,劲气喷涌,也使郑凌风受了些许内伤。但郑凌风性子刚强,身子始终挺立如山,不现丝毫受伤之相。
耶律诚翼的身子这时霍然站起,郑凌风这一招已经使他心生寒意,他自度也全无把握抵挡这样威猛这样诡异的一记杀招,何况郑凌风身后还有名气更大的聚合堂主何竞我和号称大明武尊的陆九霄!他的眉毛慢慢拧起,大手在空中陡然一挥,冷喝了一声:“杀!”
一声令下,杀声四起,满野的蒙古兵如怒潮一般直向此处杀来。中原群豪这时心中全升起一阵胜犹不胜的凄凉无奈,国势不振,兵衰将庸,这比武胜又如何?
但这时杀机四起,也只得一拼了!人生在世,许多时候明知道前面这一条路千难万险,但仍要你迎上去,撑下来,从满路荆棘中死拼出一条血路来。当此之际,除了咬紧牙关去拼去闯,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聚合堂群豪汇集一处,刀枪并举,齐往得胜堡方向退去。
最惨的却是青蚨帮,耶律诚翼此举似是锋芒直指郑凌风。他的数百弟子立时给乱箭射得乱作一团。郑凌风双目喷火,喝道:“迎上去,迎上去!”数十高手明白帮主的意思,蒙古长于骑射,短兵相接便少了优势,急忙率众迎上,但如此一来,立时就陷到了重围之中。何竞我、沈炼石等聚合堂弟子倒是平安冲出,眼见郑凌风身陷重围,何竞我忽道:“沈兄先退,我去助他们!”沈炼石叫道:“一起去罢,怎么着也不能让郑凌风这小子死在蒙古人手中。”
众人刚要反身杀回,人群之中忽有一道身影快若流星般地飞起,凌空一掌,疾向郑凌风拍下。郑凌风大吃一惊,眼见四处刀枪齐到,这一掌避无可避,危急之下只得肩头一甩,卸去了大半劲力。这一掌虽在他背后一粘即走,却仍有一股巨力震得他口吐鲜血。
“陆九霄!”郑凌风怒喝如雷,“好手段,好手段!”与此同时,水若清、阳流云忽然兵刃齐举,也是反向帮中弟兄痛下杀手。青蚨帮众人全力应付蒙古兵,浑没料到自己人会在此刻叛帮内讧,惨叫声中,千变鬼王林惜幽、金钟霸王杨霸等数位好手转瞬间便纷纷横尸荒野。
陆九霄一击得手,已经翩然而起,自一众蒙古兵头上远远跃出,笑道:“你坐霸一方,我和严大人早有除你之心,郑兄一世聪明,怎地没料到鸟尽弓藏这一途?”长笑声中,双掌齐出,将两个蒙古汉子打下马来,自己翻身上了一马,却将另一匹马向旁一送。水若清娇笑一声:“多谢了!”飞身上马,百忙之中还不忘和陆九霄柔情蜜意地对望一眼。二人打马如飞,当先杀出。
郑凌风眼见随着阳流云等叛帮的还有四五个高手,适才骤然发难,已有十余位帮中高手惨呼倒地,再加上四周疯狂涌到的蒙古兵的夹击,青蚨帮几乎精锐尽丧。郑凌风心如刀搅,蓦地纵起,势若疯魔般地反手一抓,已将阳流云提到手中,喝道:“为何叛我?”阳流云料不到他重伤之下仍是如此神武,眼见他怒发欲狂,心中仅存的一点胆气也烟消云散,惨然道:“帮主饶命,全是……全是水若清这毒妇教我的。她……她说,跟着青蚨帮到老也是个贼,只有归顺朝廷、才是、才是……”郑凌风不待他说完,大叫一声,反手将他远远抛了出去。
四周杀声震天,郑凌风却恍若不闻,一夜一日之间,他惊闻爱女惨死、痛看情妇背叛,跟着又见自己苦心经营的青蚨帮精锐丧尽,不由得心中万念俱灰。一瞬间年少时孤高自傲、壮年时气吞北斗的诸般情景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闪现,难道平生满腔豪气地击楫中流,不择手段地谋勋建业,到头来只换来这天涯望断、黯然魂销么?
便在此时,一个尖细的笑声忽然钻入耳中:“郑兄,你还要逃到哪里去?”却是耶律诚翼飞掠而来,一刀便向他背后劈来。郑凌风叹息一声,这时他身心俱疲,懒得躲避也无力躲避,只有闭目待死的份。危急之间,忽听灵照和尚低喝一声:“不可!”一道指风横掠而来,撞开了这势在必中的一刀。耶律诚翼冷哼一声:“老和尚还有些门道!”刀气如潮,将灵照和尚紧紧围住。
何竞我等人遥遥见了青蚨帮中的惊变,均是又惊又怒,但这时四周蒙古兵如海浪一般层层涌来,聚合堂人手不足百人,已经自顾不暇。沈炼石单刀飞舞,怒叫道:“怎地援兵还是不来?”本来以两大神刀的武功,要冲出蒙古重围自是不难,但要照顾百余聚合堂弟子就是难处重重了。何竞我蓦地长叹一声:“灵照和郑凌风已被耶律诚翼擒了!”众人心内都是一冷,沈炼石回首望时,却见斜阳苍冷,遍野幽红,不知不觉之间众人居然直杀到了黄昏。
激战之中,袁青山忽然扬眉大喝:“公子到了!”声音未毕,一串铜火铳的声音隆隆而作,蒙古军猝不及防,数十人应声而倒,聚合堂弟子乘着蒙兵一愣之间,疾冲而出,和曾淳带来的边军汇合一处。
余震北和任笑云、玉盈秀、陆亮、柳淑娴、顽石等人深夜回京。笑云和顽石二人伤势不重,服下伤药后已经乘马无碍,众人便由得胜堡南下大同,取道宣府,一路快马加鞭直向京师赶去。自宣府东至京师,不过二三百里路程,众人一路不停地奔到京师,已经是翌日晌午。余震北将众人安顿在锦衣卫接待宾客的官舍之中,便急急忙忙赶到严府送信。
哪知严府规矩太大,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根本难进其门。余震北无法,只得先跑到兵部尚书丁汝夔府前奏报。丁汝夔听了他的述说也不敢怠慢,急领着他赶到严府谒见严嵩。年过古稀的严阁老看过陆九霄的书信之后只淡然一笑:“丁大人,边关告急之奏,皇上早已厌烦至极。依老夫瞧来,俺答一群乌合之众,何足为虑,又何足道哉?这等小事也要让圣上烦恼操心,还要你我这些宰臣何用?”他这一笑让心惊胆战的丁汝夔和余震北充分领略了什么叫做“宰相肚子能撑船”,丁汝夔向来对他言听计从,忙点头道:“是,就依阁老所说,我这便传令各处边关,严加防范。”
余震北回来一说,众人相顾愕然,但事已至此,也别无它法,余震北平平安安地将信送到,已算是“不辱使命”,随即忙于往来应酬,终日在同僚之间吹嘘自己如何扬威塞外。
众人也难知七星会的消息,闲极无聊之下便在任笑云的陪伴下领略京师风采。郑鼻子、枣李五几人忽见往日的任小伍大驾光临,无不喜出望外,任大侠在一帮新旧朋友的陪伴下旧地重游,忍不住感慨万千。可是他总觉人情虽旧,心事已非,这时的任笑云再也没往昔斗鸡走马的心情了。
但蒙古铁骑却说来就来了。
第三日早晨,余震北急急跑来报讯,说丁汝夔刚得了八百里告急文书,俺答的铁骑已经东犯蓟州了。丁大人六神无主,一边申饬蓟州严守,一边发京军两万前去救火。笑云等人得讯后赶到郊外看京军集结发兵。却见两万京军衣衫不整,嘻嘻哈哈,十足的市井无赖模样,哪里有半分保家卫国的勇武气概?陆亮忍不住叹道:“这样的兵马莫说对阵蒙古铁骑,就是跟我们兵书岭对阵,都未必打得赢。”
果然又过数日,俺答率兵强攻古北口,又从黄榆沟毁了边墙,挥师直入。京军一触即溃,铠甲、马匹丢得满山遍野都是。蒙骑攻入顺义,大肆抢掠。众人得讯后无不顿足大骂严嵩误国。
正自痛惜,袁青山却在这时赶到了官舍,跟大伙通报了七星风云会的战局。众人虽然愤恨郑凌风不择手段,但听得陆九霄借刀杀人,勾结水若清等人趁火打劫,袭杀青蚨帮,心中又都有些不忍。袁青山又道:“亏得公子曾淳带来大批边军及时赶来,陆九霄带着水若清、阳流云那几个走卒狼狈逃回京师。师尊却带着沈先生和诸多兄弟奔赴边关,要招集曾帅旧部抗击蒙军。”众人听得何竞我、沈炼石等人无恙,才略略松了口气。
俺答的兵马行进神速,转瞬间便直抵通州。朝廷得了顺天巡按的告急文书,这才得知蒙古铁骑已经破天荒地打到了皇城根下。朝野上下乱作一团,丁尚书急命清点京军,却发现仅有不足五六万人的老弱残兵。便是这些老弱病残也多是纨绔子弟,听得兵部尚书让他们出城御敌,一个个双腿打颤,有如大难临头,到得后来更是聚在一处,抱头痛哭,说什么也不敢出城。丁汝夔强令众将领出城,众将也是个个愁眉苦脸,如丧考妣,好在去领甲仗时,守护武库的宦官照例先要收钱才能配发。众将便借口拖延,一连数日,大明京军就是不敢开出城外。
万般无奈之下,嘉靖皇帝只得听从了礼部尚书徐阶之策,急召边军入京勤王。仇鸾得讯大喜,这时前去勤王,不仅可以邀功,更可以上结天子,于是率军两万急急赶到京城之外。过不多日,河间、宣府和辽阳等勤王劲旅也陆续而来,加上临时招募的京郊苍头义军,在京城外驻扎的大明兵将共计十几万人。有这十几万人垫底,嘉靖君臣总算松了一口气。
大同总兵仇鸾第一个入京勤王,陆九霄知道皇上必会重赏,便将七星风云会上仇鸾按兵不救之仇暂且放下,在皇上面前夸赞仇鸾“忠胆照人”。嘉靖大喜,拜仇鸾为平虏大将军,统领各道边军,还特赐皇牌一面,上书“朕之所重,唯卿一人”八个大字。仇鸾有皇牌撑腰,愈发放肆无忌,当日就令手下士卒四出劫掠京郊百姓,解解“荤腥”。
就在仇鸾兵抵京师的同一日,俺答也兵临城下,数万铁骑就扎营于京城三十里外的白河之东,与仇鸾的营寨隔河相望。俺答汗素知仇鸾无能,每日便毫无顾忌地派蒙古散骑四处劫杀百姓,抢掠女子玉帛。仇鸾统领各路边军十几万,始终不敢与蒙军一战,却日日派部下去俺答处游说,许以开放贡市,只盼俺答能回心转意,回师塞外。俺答眼见仇鸾畏懦,愈发骄狂起来,立时挥兵进逼京城,铁骑所至,京郊百姓不堪蹂躏,号哭之声,震动皇城大内。
于是京师坊间酒肆谣言四起,人心惶惶。笑云等人在茶楼酒店听得这些议论,既恨明军懦弱,朝廷昏庸,又觉无能为力。众人心下不约而同地均想,惟有国壮兵强才是正途,当此之际,你武功再高,又有何用?玉盈秀忽然双目一亮,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咱们去严嵩老贼的府中瞧瞧,晓以厉害,请他向昏君进言,让仇鸾统兵与敌速战!”众人齐声称是。
一起到了严府之外,却见严府大门紧闭,十余个恶奴手提长鞭,往来巡视。陆亮叹道:“国家遭此大难,都是由这老贼所起,他还如何敢见咱们!”
正说着,却见一个白衣文士怒冲冲走到严府外敲打大门,叫了多时,那门就是不开。那文士便立在门外扬眉大骂:“严嵩,我赵贞吉来此见你,是为了国事,不是为了私情,你避而不见,是何理也?你终日只知聚敛民财,国难当头,上不能献一策以分君忧,下不能派一将以解民灾,还有何脸面居此首辅之位?”笑云等人听他骂得酣畅淋漓,都不觉拍手叫好。
这时严府大门一开,挤出一个形容猥琐的官员来,向赵贞吉道:“赵兄,严大人正在午睡,莫要惊扰了他老人家。”赵贞吉强自压住怒火,拱手道:“原来是通政赵文华赵大人,国家蒙难,亏得严大人还睡得着!烦请通禀一声,就说监察御使赵贞吉求见!”赵文华摇手道:“我瞧赵兄还是不要耽搁阁老的功夫了。这天下大事,该当徐徐图之!”赵贞吉听了火冒三丈,骂道:“你这权门鹰犬,懂什么天下大事!”扬臂便要硬闯,却给那几个恶奴抢上来,按在地上,挥鞭欲打。
笑云再也忍耐不住,飞步而上,一手一个,抓起那几个恶奴便扬手向严府抛去。只闻“哎哟”、“妈呀”之声不绝,片刻之间,十余个恶奴便给他此起彼伏地抛进了严府。赵贞吉见笑云几人器宇不凡,大是赞赏,当下便邀他们去酒楼吃酒相谢。笑云也正要结交此人,当下便一同上了街边的一座“凌霄阁”,双方互通姓名,赵贞吉得知笑云乃是“七星风云会”上的英雄,更是激赞。笑云本来脸皮最厚的一个人,这时听得这刚直书生连声夸赞,心底倒有些惭愧,忙道:“我是大老粗一个,又没有为国立下丁点功劳,如何称得上英雄?不知赵兄找严嵩这狗贼何事?”赵贞吉提起严嵩,怒不可遏,一翻痛骂之后才说出原委。
原来他本是个国子监司业的小官,却是一副热血肝肠,眼见大敌兵临城下,便即上书嘉靖。这时候的嘉靖倒多了一些虚心,见了他的笔札,叹其忠勇,立时擢升为河南道监察御使。但赵贞吉这么慷慨激昂不顾同僚脸面地议论国事,已经得罪了严嵩及其党羽。严嵩便奏请嘉靖,让赵贞吉出城犒劳边军,其时乱军横行,这一道奏请其实是严嵩借刀杀人。但赵贞吉一腔热血,当下慨然应允。哪知道严嵩又密令户工两部官员暗中刁难,赵贞吉连一部车子也领不下来,情急之下便来找严嵩论理。他说到这里,将酒碗在桌上重重一顿,叫道:“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我赵贞吉生来便是这么一个不会曲颜媚上的脾气,大丈夫曲戟在颈,不易其心!明日我便是借得一辆骡车,也要前去犒军!”
笑云听得心情激荡,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好,兄弟明日随你一同前去!”
第二十八章 扬眉—怒解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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