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晴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心中跳成一个。眼见他虎目含光,似是在忍受着绝大的痛苦,唤晴的心内立时就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心碎之痛。她的双唇动了几动,想说些什么,但终是没有出口。
沉了片刻,郑凌风才道:“你娘是黄山隐仙派的入室弟子,痴好刀法。她性情豪爽,闲时便向沈炼石讨教刀法。而她本人多才多艺,又精于琴艺,那一首‘折柳’实为天下一绝。沈炼石这厮就说自己素慕琴道,便向你娘学琴。本来男女有别,但咱们武林儿女也不必遵那世间的繁文缛节,更兼我视沈炼石如兄长,你娘对他自然不存丝毫戒心,也就一口应允!”唤晴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忍不住想:“原来如此,这首折柳却原来是娘教义父的,那么……他也会弹,想必也是娘教的了。”
“嘿嘿,哪里想到他教她刀法,她教他琴艺,”他从口内慢慢挤出一丝苦笑,声音随即平定下来,冷静得象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一来二去的,沈炼石便对你娘动了非分之想。你娘性情刚烈,察觉到他的猪狗之心后随即冷语叱喝。沈炼石自觉无颜见我,随即留下一封书信,只说家中事急,当即匆匆而别。
“我那时并无在意,兼之那时焚天剑法初窥门径,正自如痴如醉,虽觉好友不辞而别有点可惜,终究未曾在意。哪里知道沈炼石那时自觉没有十成胜我的把握,竟躲到一个僻静之处,苦练刀法。嘿嘿,几个月枯木寒泉的苦修,非但他的观澜九势精进千里,更思悟出了破我焚天剑法的刀招!”
他微叹了一口气:“他杀上门来时,我是全无防备!这厮以切磋为名,暗中却下了狠手,你娘见势不好,急忙出来相帮。但她那时刚刚生下你不久,身子虚弱。我夫妇二人合力,仍是斗他不过,危急之中,你娘却受了内伤,我为救她,就受了他一掌。这一掌便将我击得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却瞧见冲天的大火,埋剑山庄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你娘满脸是血地倒在我身边。
“我心中又怒又急,一下子便挣了起来,急问,沈炼石那厮又在何处?这才发觉,你娘腹中居然插着一把剑,她自己的剑!她临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风郎,这一辈子我没有负你……”
郑凌风低缓的声音沉寂了下来,屋中立时就是一片让人揪心的静。唤晴觉得他的声音中似是有一种绝大的魔力,使自己的心随着他忧,随着他思,随着他怒,随着他悲。一片寂静之中,唤晴的心仍是沉浸在一片难言的悲恸之中,眼前似是真的见到了火海、刀剑、血光和生离死别。
“原来如此,”唤晴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暗想,“这么说门我当真该姓郑了?但……”她抬起头来,一下子触到了郑凌风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心内却又涌上来无尽的疑惑来。“不对,”她缓缓地摇着头,“我义父虽然性子粗豪,但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这等杀妻夺女的行径他是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呵呵,”郑凌风又一声冷笑,不知怎地,他这么缓缓一笑,她的心就跟着一跳,虽然郑凌风还没有下文,她倒隐隐觉得是自己错了,“你年纪尚小,未经男女之情,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那沈炼石眼界奇高,年过三十仍孑然一身,一见你娘那等人物立时惊为天人,想他平日所为,也着实算是条汉子,但一入爱欲纠缠,便再难自已。深陷情孽,何错不铸?”
“深陷情孽,何错不铸?”唤晴听了这话,心就跟着一跳:“当真如此么,若是淳哥有了心爱之人,我也会将那人杀死么?不,不,我倒宁愿在他面前死了,也不愿见他有丝毫伤心!”但虽是这么想,却隐隐觉得:“义父即便当真是爱我娘爱得发了狂,也未必会做出这等绝事!除非他大醉之后,本性大失。”
沉了一沉,她才想起来又问:“若真是如此,为何这多年您不来寻我?” 她此时已经信了八九分,但多年来所闻所想,都将郑凌风视作奸雄邪魔,特别是这数月以来,更是与青蚨帮浴血苦战,终究难以将这群嗜血贼人的首领看作自己生身之父。“爹”字虽然叫不出口,却已经将称呼唤作了“您”。
“我一直当你葬身火海之中了!为此曾伤痛自责多年,深觉有愧你娘在天之灵,”郑凌风那挺秀的双眉说着慢慢隆起,“沈炼石这一去又杳无踪影,几年来毫无音讯。爹爹那时的焚天剑法虽是难以胜他,却也一直苦寻不止。直到四、五年之前,沈炼石才重出江湖。虽然闻得他身边多了一个义女,我却一直未曾在意。我几次寻他,却给这厮侥幸躲过。直到今日见了你,你的眉眼全有我的影子,而鼻、口、双耳更活脱脱的便是我的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我才知道娟妹在天有灵,原来我们的莲儿还在,我郑凌风的女儿尚在人间,”他说着双目微垂,双手合十,淡淡地道,“虽有杀妻之恨,但我念着沈炼石十几年养育你的恩情,仍会饶他一次!”
“原来我娘的闺名却是一个娟字,”唤晴喃喃道,“那我的名字原是单名的一个‘莲’字了?”
“你该叫做郑心莲,”郑凌风的嘴角终于咧出一丝笑意:“你终是信了!”
不知怎地,唤晴见了他的笑就有些害怕,她缓缓摇头:“不成,我一定要回鸣凤山,我先要找义父问个清楚!”她说着站起身来,便想向外走。
“鸣凤山你去不得,”郑凌风的身子似乎未动,却稳稳挡在她眼前,那一张脸却严厉了许多,“你老老实实呆在此处,待我擒来沈老儿,自会让他与你说个清楚!”
“您若当真将我视作女儿,为何又不许我走?”唤晴急了起来,只想一步跨到沈炼石身边,将这一切问了清楚。在她心中,这个义父虽然有时癫狂,有时严厉,却是说一是一,从来没有骗过她。
郑凌风一字字地道:“聚合堂中人若是知道你是我郑凌风之女,又岂能容你?况且我既知你是我爱女,又岂能放任你随那些山匪草寇亡命江湖?”
“何堂主坦荡磊落,”唤晴将头拼命地摇着,“决不会起害我之心。况且,公子曾淳、陈将军他们都是顶天立地之人,决不是山匪草寇!”
“莲儿,”郑凌风的眼神又柔和了许多,“我知道这事你未必一时便信!但你尽可在此住上些时日,让为父也尽些爱心。呵呵,你这些年来跟着沈炼石那老疯子,只怕是吃尽了苦!瞧你这身穿着,也太过简朴了些!你便留在此处,我要让天下人知晓,我郑凌风的女儿非但拥有绝世容颜,更是养尊处优,拥有绝世荣华!”
“我不要养尊处优,更不要拥有绝世荣华,”唤晴还是摇头,静思片刻,她的声音已经又变得和从前一样的斩钉截铁,“我也不是你的莲儿。我自幼被义父养大,在我心中,我永远是沈唤晴。我决不会认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湖魔王作爹。”
“无妨,终有一日,你会亲口叫我一声爹的,”郑凌风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唤晴的话早在他意料之中,“听说沈唤晴这名字是曾铣给你起的。呵呵,我知道你对曾淳那小子大有情意。过几日,为父便替你将他擒来,专来陪着你!阎东来、陆九霄若是要人,我胡乱杀一个送过去也就是了。哼,算这小子命大,给你瞧中了,也算保住一条小命!”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玉面不由红了起来,还要待说什么,却见郑凌风已经转身向外走去。他的步子好大,几步之间已经踱到了那道帘子前。“你且在此安歇几日,”他说着凝步回眸, “你决不能再回鸣凤山!鸣凤山覆灭在即,那里是一条深渊,一条死路!”
唤晴听他说得如此胜券在握,心内倒是一惊:“那日江流古来下战书,请何堂主下山叙话。莫非他们早布好了杀局么?”急问:“你这话从何说起?”郑凌风向她凝视片刻,脸上忽然浮出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好,你不妨随我来瞧一番奇景!”说着转过身去,那道珠帘霍然一分,郑凌风已经大步而出。
唤晴也快步奔过去,才发觉这是里外两间的相连房屋,中以水晶帘相隔,推开外面一扇大门,二人便到了屋外。唤晴边走边看,只觉这宅院广阔得出人意料,非但花木婆娑,假山精致,更兼回廊婉转,曲径盘旋,每一转折,均有万千气象。她初时尚自默记路径,以备逃走之用,但随着郑凌风在那纵横的小径上转了几个圈子,便有不辨东西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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