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齐烧了祭文,琬玉亦上前帮他烧纸钱。
风吹火旺,纸灰飞扬,家保和春香过来带开孩子,庆儿见到山脚下有村童放风筝,跟爹扯了袍摆,指了指,薛齐微笑应允,吩咐家保小心。
“老爷,这小路难走。”琬玉见春香抱珣儿,家保一手牵一个孩儿,走在弯弯绕绕,长满杂草的小径上,瞻前顾后的,又要注意春香的脚步,实在忙不过来,便道:“不如你一起带孩子下去。”
“也好。”
琬玉回头,确定薛齐牵过庆儿的小手往山下走去,忙从怀中口袋掏出两个小小的红木杯茭,双手合十,向墓碑说起话来。
“阿蕊姐姐,我是琬玉,我来看你,是想告诉你,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疼惜玮儿,好好照顾他长大,琬玉在这里祈求你保佑玮儿平平安安,也保佑老爷顺顺利利。”
她揣着杯茭,仍是诚心诚意地道:“有件事要跟阿蕊姐姐商量。玮儿长大了,你给玮儿打的金锁片链子显得小了,怕会勒了颈子,我想拿去加段新链子,照样让玮儿戴在身上,你说这样好不好?请告诉琬玉了。”
说完,她往坟前石板丢了杯茭,正是一正一反的圣杯。
她不敢大意,谨慎地拾起,虔诚地再掷了两回,皆是圣杯。
“你同意了。”她满心欢喜,紧紧握住杯茭,感激地道:“阿蕊姐姐,谢谢你。”
诉说完心愿,她合十拜了又拜,一转身,就看到薛齐。
“你呀……”他深深注视她,仿佛站在那边看她很久了。
“我……”她说不出话,只好低下头,她以为他带孩子去玩了,没想到这么快回来,不知道给他听去了什么?
“走没两步,庆儿就跟着玮儿跑掉了,追都追不上。”薛齐露出笑容,才上前挪动石块,将坟头翻飞而起的纸钱压紧些,“我这才知道春香和周嬷嬷为什么总是追他们追得每晚揉肩膀,捶膝盖了。”
琬玉望向山下,两个男孩和家保已经跟在放风筝的村童后面,头仰得高高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起看着天上飞翔的大燕子。
薛齐也随她的视线望去,循着那条若隐若现的风筝线往上游移,凝目在好远好远的晴空,思绪也飞向了触不着的那一端。
“她身子骨本来就弱,常常病着,怀了玮儿,更难入睡,又容易惊醒,一夜总要两个丫环轮流照顾,或喝水,或拍背,我们很早就分房睡了。”
琬玉转头,看到了他落寞黯然的神情。
“那时我呆,只道她身体不好,多休养就好,没留心,那年我去了山西查案三个月,回来正好赶上玮儿出世,也才知道原来她身子很差了,一点奶水都挤不出来……”他猛然转回视线,拿手抹了抹脸,抹出一个最不像笑容的笑容。“讲这个作啥呀。”
“老爷讲,我听。”
她明白,他之所以不再说下去,是怕她介意,但她要介意什么呢,毕竟阿蕊曾是他的妻子,也是玮儿的亲生母亲,她唯一的念头只有感叹。
世事难料,命数有定,若阿蕊未曾早逝,她又何来与薛齐的良缘?
说不清了。
“这里景色很美。”他倒是不再说起过去,环目四顾,低沉的声调完全搭不上周遭春暖花开的好风光。“将来我可能调离京城,也会致仕,总不成放阿蕊在这儿,无人打理,总想着什么时候迁回宜城的薛家墓园,那儿有家人天天打扫,上香,逢年过节也有家庭祭祖。”
琬玉的心震动着,短短一年的夫妻情分,他已经想到了百年之后,生前,死后,皆得他的尽心照顾,能嫁与他为妻,她何其有福。
她暗自祈愿,愿自己身体健康,一定要长命百岁,跟他百年好合,让他永远不会再露出这种令她揪心的惆怅神色。
哎,都还没机会圆房,谈什么百年好合。
这些日子来,他们是更熟稔了,谈话也更自然了,只是她早晚忙着孩子,他有时也得熬夜忙公务,往往匆匆道个晚安,仍是各睡各的,然而了解日深,她自是对他放了感情,不再单单只当他是主子老爷。
她不好意思去拉他的手,便轻轻碰触他的袖子。
“老爷。”她声音也轻轻的,“迁葬的事,等时候到了,再来操心,我们还在京城,随时都可以带孩子过来看阿蕊姐姐。”
“琬玉。”他抓住了她的手掌,再紧紧交握住。
春风带来青草和花朵的香味,纸灰烧尽,洒下一杯清酒道别。
“我们下去吧。”他道。
“嗯。”
他仍然握紧了她的手,沿着小径慢慢走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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