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试着问鼓额:“出事的那一天、还有前后的几天,你见过太史吗?”
她的眼中很快溢满了泪水,摇头:“不,没有,不是他,我觉得不是他……”
我的语气不由得有些急躁:“鼓额,你可千万不要瞒着我啊。你如实告诉我,也让我有个提防。你该把什么都告诉我,包括心里的疑虑,我就会根据这些作出判断……”
“嗯哪,俺一定告诉,可俺黑影里认不出那个人啊。我会告诉你哩!”
“你不认识他,那你怎么告诉我?”
“不认识,可我会慢慢地想——也许我见到他的时候就会认出来,我会把他指给你看……”
多么奇怪的逻辑。我又问:“斑虎认识他吧?”
“斑虎……它不会说话啊……”
它不会说话,可是它见了那个家伙会直接用行动表达……我们的斑虎是绝对聪明的,它不会放过那个人。假如这个人真的出现在我们眼前,那么四哥就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枪……秋天很快来临了。我们不得不把其他事情放下。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个秋天里的重重心事和收获的忙碌一块儿压过来……每到了葡萄采收,园子里就到了一年里最繁忙的季节。可是这一年的秋天真的与以往迥然不同。也许一切都驾轻就熟,反而再也没有往日那种兴奋和热烈紧张的气氛。无论是鼓额还是肖明子,都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似的。他们好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没有过去那样的孩子气,那样的欢蹦跳跃。这使我有点儿怅然若失。他们两个本来应该像刚刚长成的葡萄树那样,枝叶闪亮,通身油绿,迎着南风一节节往上蹿。在我的心中,他们仍然是园子里的两株小树啊。
四哥在醉酒的时候仍像过去一样歌唱,可是那种调子变得让人悲伤。夜晚,我陪着他到园子里走着,冰凉的露水溅到我们手上、脚上,凉丝丝的感觉直透到心里。他披着蓑衣,走着走着就坐下来,用力捶打那条伤腿:“我老了,过去走多么远的路都觉不出累。可这会儿就像拖着一条木头腿哩。宁伽,也许我不能陪着你走到底哩。”
我给四哥揉着那条腿,给他按摩。“四哥,我们无论走多么远,我都会搀着你。”
“不哩!我知道你还停不下来,还要往更远处。你和我不一样,你还要走老远的路哩。这里有万蕙,她会服侍我。”
“那我们也不能分开……”
他点点头:“从好多年前,从你那次离开这里回城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也不是个能指望的人,不是我长久的伴儿。”
“哪一次?离开?”
“就是二十年前,你从山里回来看我,我在家里拨弄一把琴。你抓过去胡乱弹着,我就胡乱唱。那一回我们炒了萝卜条儿,记起来了吧?咱俩喝上了瓜干酒,那个唱哩,唱得昏天黑地。你胡乱拨弄那把琴,捣得咚咚响。那时候你才二十多一点儿。嘿嘿,那天咱俩玩了一个通宵。那一回你走了我就想,我这个年轻的伴儿可算长大了,他会飞到天边的。我嘛,也不能老是一个人,我要娶老婆了——就是那会儿我下了决心,娶来个万蕙……”
3
这是个有月亮的夜晚。四哥回到了屋里,我一个人走出了园子。当我发现自己正在通向园艺场的土路上踟蹰时,立刻止住了脚步。时下我最不想打扰的两个人,就是肖潇和罗玲了。我心里有许多话,可是不知该怎样说才好。我不想那么莽撞,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解。男人在漂亮姑娘面前惯有的拘谨,在这个秋天里越来越重了。我心里明白,在她们两个面前,像我这样一个中年人,可不想留下什么笑柄,不想自找尴尬。我比她们大得多也成熟得多,正因为独居一地,如果不懂得小心谨慎,那就很容易招致诸多误解——显而易见的是,在这个东部海角上,这两个人对我构成了完全不同的吸引。这渐渐令我察觉并渐渐不安起来,真有点儿徒增烦恼。
我知道,也许真正严重的问题是自己不能悉数解脱,不能稍稍离开那种本能的向往和由此而来的抑郁……她们甚至已经成为我心中一个美丽的谜团。我还记得与肖潇一起去那个海草房子时,老太太怎样面对面地开起了粗俗的玩笑。那时肖潇突然给置于一个十分难堪的境地——而我的内心却会涌起一种类似幸灾乐祸、一种男性才有的欣悦和不可遏止的冲动。肖潇是如此的不同,她有时会让我心里有一阵灼烫烫的什么倏忽袭过……可我不会放肆地表达,我像一个老狐狸那样知分识寸,始终守住了那条清晰而顽固的界限。这多么重要。
男人过了四十岁,迟早都是一只狐狸。然而作为一只粗尾巴动物,我开始在肖潇这儿尝到了苦涩和不幸的滋味。因为她有一种可怕的成熟和练达,这对我来说可真是要命。
我坐在路旁一块冰冷的石头上。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了踏踏的脚步声。我看到一个身影——当我渐渐看出那是罗玲时,马上吃了一惊。我发现她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去我们葡萄园的。我坐着没动,可惜她还是发现了我,想躲开已经有点儿来不及了。她略有惊讶地看着路边的我,猛地止住了脚步,那个苗条的身子往后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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