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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筒靴(第1页)

1

鼓额一声不吭地盯着客人的长筒靴。罗玲站起来,很随便地参观着几间茅屋。她看得高兴了,还打了个响指。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让人不太舒服。该有人想用什么办法杀杀她的威风。她特别留意地看了看我的那间办公室——那张泥做的写字台上铺了一块毡子,这让她羡慕不已,说:“嘿,完全是一股老气横秋的味儿。我喜欢你们这里。我要搬来住了,啊?你们要不要我?”

“当然欢迎,我们这里就缺一个园艺师,特别是女园艺师。”

她朝我警觉地瞥一眼:“哦?你觉得我真的会来吗?”

我说:“是你自己说要来。”

罗玲嘴角缩了一下:“也许我会来的,不过,你得小心我一来就不走了,跟你们一块儿分红——那时你又该心痛了。”

“那也不一定,也许我们的葡萄园这回完蛋了。都成了穷光蛋,赔进去,你也一样。不过你可不愿赔,你是个园艺师,轻轻闲闲就能赚钱。”

她用嘲笑的目光看了我一会儿,说:“那么你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把什么都问清了才敢到园子里来呢。你是从城里跑来的,你以为你就是个‘省油的灯’?告诉你吧,我对什么生病的葡萄树呀、园子啊,都没多大兴趣——这些东西我见得多了——你让肖潇说来说去的,我倒想过来看看,是什么人迷住了咱园艺场的大闺女……”

我在一边听着,脸上烧了一阵。这个泼辣物件!我忍住,不想与她扯闲篇儿,眼下我们正焦头烂额呢!我把话题转开去,她却说:“喂,不要乱说,你想回避我吗?告诉你——谁也回避不了我。上次我陪着我们场长出去疗养,遇到一个挺好的按摩师,是个小伙子,他想回避我,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的。我说:谁也没爱上你,你躲个什么?你这个不老实的家伙!我上去就弹了他的鼻子一下。他捂着酸疼的鼻子赶紧蹲下了,然后,老实了。我那一次跟他谈得不错,知道了许多事儿,他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假小子’,欢迎我常到他们疗养院去。我说那要看头儿愿意不愿意了——头儿去疗养,我才能去;他洗温泉,我也洗温泉,他享受的我差不多也都一块儿享受了。可是我享受完了心里才想,不行吧:他怎么非要带上我去疗养不可啊?场部有好多人嘛。我可不是干这个的,我应该侍候果树葡萄什么的,我怎么侍候起他来了?可是还没等我搞得明白,我们场长就动手了——他的病差不多全好了,所以才有了闲心拈花惹草——一天傍晚他不停地夸我,还把我叫到他的房间里。他要跟我谈谈‘工作’,把我的手抓到他汗漉漉的大手里又是摸又是捏,还不停地拍打,说,小罗呀,一定要好好学习啊,一定要进步啊。我说:可不是要进步怎么的!他说:小罗啊,组织上对你期望很大啊,嗯,期望很大啊——听到这儿我故意装傻,问他是什么期望?期望我做什么?他说:‘哎呀小罗啊,很好嘛,这样很好嘛,嗯,很好嘛。’我说:‘什么很好嘛?’他抚摸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还搔起我的手心来,拍打我的肩膀说:‘要进步嘛,要好好进步……’我那时候也不管进步什么的了,猛一甩手离开了他。我说:‘放你妈的狗屁!’我一边骂一边跑开了,直跑到那个按摩师屋里,对他说:‘你以后给场长按摩的时候,找一个痛穴,下手狠些,把这家伙按个半死,让他从今往后老实点儿,如果能废,干脆就废了他。’那个按摩师的眼睛雪亮雪亮,看着我,说:‘咱明白。’……”

好一场啰嗦!我听到这儿笑了,问:“场长废了吗?”

“谁知道,反正老实了不少。那家伙粗俗得够劲儿,别人正吃饭他就剔牙,是个恶心鬼。”接着又说:“那个按摩师也就成了我的一个好朋友,是没什么事儿的那种好朋友。当然啦,我们可以进一步好起来,可我不想那样。我们很自然地待在一块儿,成个好朋友就得了——哎呀,如果大家都能放松地做个好朋友那有多好。你发现异性之间别别扭扭地提防着,一拉手一摸头就想出事儿,可真是没劲啊!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我被她的情绪感染了,真的“放松”多了。不过我真正挂念的还是那些葡萄树。可我一扯到正事儿上她就把话题拐回来,问:“你这个家伙怎么搞的?”我说:“怎么搞的?”她叹一声:“胡子特别黑!”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她又看看我的衣服、裤子,还认真看了看我的鞋子,说:“我们场里可没你这样的人。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们学校里的一个副教授。那个家伙蠢极了,到现在还独身。”

“就因为蠢吗?”

“蠢是一方面。食书不化,一张口就打嗝儿……”

我喜欢这种比喻,故意问:“他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就像你们的葡萄树一样,得了烂根病……”

2

她从屋里出来,一直走在前边。这个人的嘴巴快而尖刻,与肖潇是完全不同的人。她的那种洒脱劲儿好像不是装出来的。我从侧面看了看她的脸廓,发现她的眉毛和鼻子,还有下巴,都能让人想起小时候见过的狐狸:漫长的翘翘的小脸。

她大步朝前走去,带起了一股风。她在葡萄棵下蹲一会儿站一会儿,眯眯眼,漫不经心地看了几株得病的葡萄,伸脚踢了踢它的根部——这个动作让我很不高兴。我担心她要再踢几脚,我非火起来不可。好在她接下去伸手揪住葡萄藤蔓仔细看着,又用指甲刮着表皮。她“嗯”了一声,在小本子上记下点儿什么。我问她什么她都不答,那表情比刚来时正经多了。她看了土壤,又转身看看四周,说:“好吧,让我们回去。”

我问:“有办法吗?”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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