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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2页)

“起竿!”

我把早就悄悄攥在手里的鱼竿猛地扬起来往后一甩,水线铮然一响,一道水光一个黄色的东西从我们头上滑过去沉重地摔在了河堤上。

钱英豪甩竿时,钓竿啪一声断了。他抓住半截断竿,把钓线扯出水面。我看到一条像胳膊那么粗的银灰色大白鳝悬在水面上扑楞楞地扭动着,并发出唧唧咕咕的叫声。钱英豪把断竿一甩,大白鳝豁腮脱钩,生动活泼地落在那只癞蛤蟆身旁,一直咆哮着蹦跳着的“巴鲁”居高临下地扑下去。它立功心切,一头扎到河里。那只肉滚滚的大白鳝早已跳回水中,翻了一个水花,随即无影无踪。

“巴鲁”从水中跳上来,狼狈地抖动着把身体上的污水抖出去。

我们跳到河堤上,看到我钓钩上挂着一条黄色的大嘴鲇鱼。它正在河堤上愤怒而绝望地跳动着。余怒未消的“巴鲁”扑上去,一口就把它给咬死了。

我把鱼钩从鲇鱼肚子里撕出来。

钱英豪郁郁不乐。

我说:“英豪,咱再钓。这条鲇鱼归咱俩。”

他说:“真可惜了一条大白鳝!这家伙劲真大,一定是条白鳝精。”

我们折了一根柳条,穿住鲇鱼的腮,把它又摔了几下,然后放在荻棵子里。

他接好钓鱼竿,说:

“帮我挂上鱼饵,不信钓不上来它!”

我帮他挂上蛐蟮。

我们把鱼竿插在脚下的泥土里。一切又复归安静。毛毛雨已把我们的头发淋得湿漉漉的,小褂子的后背也湿透了。有些冷。“巴鲁”站在我们身边打哆嗦。钱英豪拍拍它的头,说:

“‘巴鲁’,回家去吧!”

‘巴鲁’不情愿地走上河堤,耷拉着湿漉漉的尾巴,颠颠地跑了。

钱英豪说:“你知道咱这条河的河王是什么吗?”

我问:“什么‘河王’?”

他说:“每条河里都有一个大王。”

“咱胶河里的大王是谁?”

“是一条大白鳝。”他神秘地说,“俺爹说那条大白鳝比水桶还粗,比扁担还长,能变化成一个白衣书生到岸上做孽。”

“做什么孽?”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说,“反正是做孽。”

我突然感到脊梁骨酥酥地发了凉,眼前的河水里,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一个白衣书生,把我们拽到河里去淹死。

“你知道运粮河的河王是谁?”他问我。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荻草。

“运粮河的河王是条青色的大鲤鱼。”他说:“你能猜出它有多大吗?”

我恐惧地摇摇头。

他说:“俺爹说有一年大水落后,一个老头在运粮河边的淤泥里捡到了一片大鲤鱼鳞,你猜不出那片鳞有多么大——像十印锅的锅盖那么大!一片鳞就那么大,你想想那条鱼究竟有多么大?”

我吃惊地吐出了舌头。

“运粮河里精怪可多哩!”他说,“俺爹说宋朝时皇帝让包黑子监工修运粮河修南决北,修北决南,气得包黑子铸了十二盘铜铡扔到河里。河水像开了锅一样翻腾起来,一股股血水翻上来,最后满河的水都被染红了,那些个鱼精、鳖精、蟹子精的尸体都一段段地漂上来,隔着几十里都能闻到腥臭味。后来,从河里上来一个穿青布衫的蓝胡子老头,见了包黑子,双手抱拳打了一个躬,说包大人,俺服了,再也不和您老人家对抗了,请您快下道命令,让那些铜铡别铡了,再铡俺就剩下光杆司令了。包黑子说你真服了?老头说真服了。包黑子说你口服还是心服?老头说俺心服了。包黑子说你的口还不服?老头忙说服服服,口服心也服了,求包大人快下令吧。包黑子说不铡你们个血流成河你们就不知道俺老包的厉害,俺老包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妖精老头忙说不省油不省油包大人费油着呢。包黑子被妖精一奉承,恣得咧嘴笑了,笑完了,下命令:王朝马汉,吩咐人把铜铡捞上来吧!”

“你净瞎编胡弄我。”我说。

“是俺爹告诉我的!”他说,“俺爹参加过孟良崮战役,还打过开封府,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别人能瞎说,俺爹能瞎说吗?”

他爹有那么光荣的历史,当然不能瞎说了。那么,这神秘的河水中就一定隐藏着比水桶还粗的白鳝王,还有鲤鱼精、鲇鱼怪、鳖精、蟹妖、虾精、还有什么淹死鬼、勾死鬼……想到此不由我浑身发紧,头皮一炸一炸的。看那河水时,处处都显得古怪。那朵顺流而下的葵花,该不是鳖精变成诱惑小孩子的?远处那一簇响亮的白浪花,谁又能保证不是白鳝精喷吐的泡沫?还有那一个个忽而出现忽而消逝的大漩涡,一定是蟹子精用它的大钳子搅动出来的。我仿佛看到水中有无数只阴冷的妖怪眼睛,正在盯着我们,仿佛它们随时都会蹿出水面,或者像癞蛤蟆那样慢慢地、悄悄地爬上来,然后把我们拉下水去,吃掉我们,让我们也变成整日在水中游荡的淹死鬼……

“钱英豪,我……我不想钓了……”我站起来。

“别急,”他按住我,说,“你听,‘棍褂’出来了。”

“什么‘棍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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