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当微风拂来时,从柯树高高的树冠上,会突然飘落下淡黄色的小花。每当这种时候,在不见人踪的深山老林里的枝叶间飘舞着的这些花儿,好像忽然间带了电似的附上了神性。
“就要到了,那里就是山顶。冲津磐座和高宫神社就在那上面。”
向导气息不乱地说道。
冲津磐座突然出现在眼前崖头的小径上。
一群巨石端坐在拦起的稻草绳内。它们奇形怪状、神态不一,如同遇难巨轮的残骸,有的身子尖尖,有的则裂了开来。从太古时代起,这群巨石就违反常规,决不顺从世间万物的秩序,以这种可怕、纯洁的混乱姿势横卧竖立在这里。
在这里,有些石头相互扭成一团,厮打着倒下、崩裂,有些石头的斜面则非常平坦,宽舒地躺卧在那里。与其说这一切就是神灵的御座,不如说是激战后的战场,甚或是经历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后的残留景象。这里的一切使得人们在沉思:神灵一度坐过之后,地上的事物就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吗?
①禁止出入的标志绳,主要用于圈画出神前或神事场所等清静之地。
阳光残酷地照射着石头表面那疥癣似的苔衣。来到峰顶以后,风儿才有了一点生气,把周围的森林吹拂得喧闹不已。
高宫神社就在磐座上面,海拔标高为467公尺。这座小祠以它的简朴和谦恭,劝慰着磐座那令人畏惧的粗野。合掌式屋顶上横卧着的坚鱼木①显出它那小小的锐角,掩映在青松林间,像是用力结在头上的手巾。
参拜过后,本多拭去汗水,征得向导同意后点上了在林区被严禁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本多为自己一鼓作气爬了这么久的山路而感到一种满足,这种满足解开了本多内心里的束缚,明晰、清澈的神性融于周围的松涛声中。本多置身在这种神性的氛围里,觉得无论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这时似乎都可以相信了。
也许是因为地形和高度有相似之处的缘故,本多忽然想起了19年前的夏天,在终南别墅的后山爬山时的情景。当暹罗的王子们透过林隙看到长谷寺的大佛时,他们立即跪倒在地,双掌合十。当时,清显和自己都在内心里暗自嘲笑他们。但是,如果今天再度看到这种情景,自己是决不会嘲笑他们的。
在山顶劲风呜呜作响的间隙,静谧宛如雨点一般洒落下来,耳边响起了牛虻飞过时发出的振羽声。杉树树梢如同许多长矛的矛尖直刺明亮的天空。漂浮、流动着的白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浓淡不匀的樱树树冠上的团团翠绿……不知不觉间,本多沉醉在了幸福里。他认为,只有这种幸福,这种把那些不明缘由的淡淡悲哀当作薄荷一样含放在口里的幸福,才是真正的、永恒的幸福。
下山并不像本多想像的那么轻松。他的脚下滑不唧溜,原想借助附着在树根上的红土,不料却滑溜得越发厉害了。他们来到三光瀑附近的林荫小道时,才发现衬衫早已被汗水浸渍得透湿。
“在这里净净身子吧,会很舒服的。”
“以这种心情在这里洗浴,是对神的不敬哩。”
①横置在宫殿或神社等建筑屋顶上的装饰用木,其形为圆筒状。
“不,没关系,被瀑布的水浇了身子,头脑会清醒过来的。这是一种修行,所以请您不要有顾虑。”
走进小屋后,本多看见墙壁的钉子上挂着两三件剑道服,已经有人在洗浴了。
“大概是参加比赛的学生吧,他们还要去送百合花,可能让他们在这里净了身子后再去送花。”
本多脱去衣服,穿着一条裤衩走出通往瀑布的那扇屋门。
高高的瀑布口处草木茂盛,拦起一圈避邪的草绳,上面系着的白纸片飘动在沙沙作响的苍翠丛中。从那里朝下望去,是一个被色调郁暗的岩石护卫着的岩洞,不动明王的小祠就在那个岩洞里。瀑布的飞沫打湿了羊齿草、紫金牛和杨桐树,使它们都蒙上了些许暗淡,只有细长的瀑布泛出一道白光。瀑布泻落在岩石上的回声,听上去竟有些凄凉。
瀑布下有三个穿着裤衩的年轻人正在洗浴,他们相互靠在一起。瀑布的水流在他们的肩头和头顶进裂开来,往四下溅去。在瀑布的轰响声中,还夹杂着水流鞭笞在富有弹性的年轻肌体上的音响。本多走上前去,透过飞沫溅起的水帘,他看到被水流击打得发红的肩部肌肉是那样的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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