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白分明上却是淆混不得。";说话间舅太太也过来了恰好这日张亲家太太眼睛好了也出来了都给安老夫妻道过喜大家归座。金、玉姐妹便叫人铺下红毡子带新人给老爷、太太行礼。太太先说:";孩儿啁!我今儿个可只好先受你个空头儿了!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现在忙叨叨的等有了起身的日子再说吧!如今先把这个活的儿给你。";说着便叫:";喜儿呢?";只见那小丫头子也擦了一脸怪粉戴着一脑袋通草花儿换了件新红布袄笑嘻嘻的跑过来。太太便望着长姐儿道:";我想着你这一过去手下要个人儿拨弄着使。你照护了她一场就叫她跟了你吧!";长姐儿更不想到此时水涨船高。不曾吃尽苦中苦怎得修成*人上人!一时好不兴致连忙又给太太磕了个头。太太因游脸赔笑望着老爷说:";难道老爷就不给人家点儿甚么吗?";老爷说:";有在那里吾夫子有云:";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这一跟出玉格去进了衙门须要存些礼统却不便只管这等长姐儿长姐儿的叫她了。我如今看她素日这稳重上赏他个名字就叫她作乌珍。乌珍者便是满洲话的个重字。";因和她说道:";你从此益该处处晓得自重才是。";太太听了更加欢喜便吩咐大家此后都称她作珍姑娘。
这句话一传了下去那些男女大小家人便都凑齐上来给老爷太太大爷奶奶叩喜。叩完了喜并说:";请见见珍姑娘。";珍姑娘这一见除了那几个陈些的家人只嘴里说声姑娘大喜之外其余如平日赶着叫她姑姑的那些丫头小厮不用讲了;还有等虽不叫她姑姑却又不敢和她公然叙姐妹更不敢官称儿叫声大姑娘只指着孩子们也叫声姑姑的那班小媳妇子、老婆儿们一个个都立刻上前跪倒请安。内中便有几个有点分儿不须如此的不禁不由的也要搭讪着蹲蹲腿儿。大家没见她以前只说主儿素来待她那个分儿今日又是大爷的姨奶奶了!
这一见不知她又大到什么分上儿去呢?那知她不然人家照旧是个婶子长大姐短姐姐亲妹子热的不离口并且比向来倒格外加了些亲热和气。到了两个妈妈跟前前两天还不过一例儿的叫声戴婶子、华太太;今日这一见甚至立刻自己就矮了一辈子改了字儿一口一个妈妈奶奶妈妈老老了。
这里礼节已毕金、玉姐妹两个便回明婆婆要带她到舅太太那边行了礼还要过张亲家太太那里去。舅太太先拦说:";使不得先把你们家这点礼儿完了着。";张太太也说:";二位姑奶奶罢呀!只望她后来也会那红纸二房也似价的咧!再说咧你姐儿俩还这么贤良呢!也有我大伙儿倒和她黑母鸡一窝儿白母鸡一窝几。";安太太听亲家太太这套话可实在费解到了头儿了生怕又惹出舅太太的玩笑话儿来便说:";这话也说的是恭敬不如从命索性等过了今日再叫她过去磕头倒是趁这个好时辰你们带她家去受头去吧!";说着便派了两个齐全女人又叫了华、戴两个妈妈来招着她;跟舅太太的人也帮着照应她的随身东西;那个小喜就张罗她们珍姑娘的烟袋荷包。金、玉姐妹又叫她见见老爷、太太再走她这一见却不由的一阵心酸早望着太太含了两泡眼泪却真是
舍不得太太了不可埋没了人家的眼泪。当下二位大妇前行一个小星随后;后面还围着一大群仆妇丫头簇拥着她望东院而去。这一走不但那班有些知识的大丫头看了她如成佛升仙还有安太太当日的两个老陪房此时早巳就白头蹀躞的了也在那里望着她点头咂嘴儿说道:";喷喷!嗳!你瞧人家这才叫修了来的哪!";一时到了东院安公子夫妻三个自然各有一番教导勉励的正经话都不须烦琐。珍姑娘磕了头起来见公子那头摘帽子她便过去接帽子掸帽子架帽子盖帽子;又张罗给二位奶奶装烟倒茶打换衣裳服侍洗手。一进门儿把眼前的这点儿差使她陀罗儿似的当了个风雨不透还带着当的没比那么搁当儿是劲儿。二位奶奶此时看看已是心满意足了那知人认家还有过节儿的。
只见她来到外间儿在她那随身包袱里拿出个小红包儿来打开鼓捣了又向花铃儿、细柳儿两个叫了声:";好姑娘给我找两托盘儿来呢!";那两个答应着就忙给她拿了两匣屉儿来。她便把那分东西摆好了两手托着进来走到二位奶奶跟前跪下说:";这是奴才给二位奶奶预备了点儿糙活计。";金、玉姐妹接过来一看只见一盘儿里托着是一双大红缎子平金钉花线儿万字锦地扣百蝠流云三寸半底儿的满帮鞋儿鞋和一双鱼白漂布袜子并一个大红毡子堆瓜瓞绵绵花样的大底儿烟荷包;那一盘儿里是一双大红缎子掐金拉双彩锁子如意锦地加四季长春过桥高底JL的汉装小鞋儿和一副月白缎子镶沿裤腿儿并一个绦色满填带子夔龙献寿花样天盖地起墙儿的槟榔盒儿一只这件活计大约是她特为东屋里大奶奶不会吃烟想空了心才憋出来的个西洋法子儿。此外还有一件挑胡椒眼儿上加喜相逢的扣花儿鸡心荷包却是一对几分在两盘儿摆着。
当下就把她姐妹两个乐得笑嘻嘻的说道:";你瞧你何必还费这件事呢!";因又一样一样拿起来细看何小姐便和张姑娘笑道:";活计儿是不用说了我纳闷儿她跟着婆婆一天到晚不得个闲空儿还什么功夫给你我作些这针线?";她听了便笑嘻嘻的说道:";这点儿糙活计实在算不得个甚么!奴才想着二位奶奶待奴才这样恩典奴才有多大造化怎么配?所以才亲手儿作了两双鞋二位奶奶穿着就算踹着奴才呢!也省得奴才自己折了福去。";读者想世间的人说话要都照这么个说法儿对面儿那个人听着心里有个不受用的吗?这怎么又会得罪了人?只是替这位珍姑娘算算她的红鸾星才动了没两天儿这几件活计她是什么功夫作的?便说她平日好用个心儿会行个事儿早就作下预备着的;请教连影儿都没梦见的事她心里是从什么时候怎么一下子就会送到上头了?其理却不难解。只要律以春秋之笔此中就大费推敲;只是不过几句闲人梦话何须这等推敲它呢!
金、玉姐妹当晚便在自己屋里给公子备了一席小酌。公子本在个";染指点金金滴液投怀倚玉玉生香";的温柔乡中忽然眼前又添了这么一个俏丫头虽说不得白人之白也犹白马之白;恰是他个髫年伴侣也算一段闽房佳话。只是他此时一心的怕上乌里雅苏台那有闲情到此?因此酒在肚里事在心里不肯多饮只吃了几杯便叫收拾过了。当下金、玉姐妹便一个扶着敷粉郎君一个携了堆鸦俏婢送他二人双双就寝。
安公子好端端的一个翰苑清班忽然改换头衔要到边庭远戌他这番不得意且无论头上那个花红顶儿解不动他的牢骚就眼前这个黑玉人儿也提不起他的兴致。只是无论他怎的不得意也却掉不了那些老师同年以至至戚相好的话别
饯行。这班人自从他见面赏下假来那日早巳纷纷具帖来请;这其中也有在戏庄子上公钱的也有在家里单约的;安公子也只得强整精神一一的应酬周到。偶然在家空闲两月又得分拨家事整理行囊再加上人来客往道乏辞行转眼间早巳假期将满安老爷便叫他看个吉日先请安陛辞。陛辞的头一天公子因要赴园子去住好预备第二天递折子便换上行装上来谒见父母。老夫妻一向只那等忙碌碌的张罗儿子起身心头口头时刻有桩事儿混着倒也罢了;如今见他这一着行衣就未免觉得离绪满怀。安太太望着他先自有些难过;老爷因他次日还要预备召见便催着:";你就去吧!有甚么话都等陛辞下来再说不迟。";公子也明白他老人家这番意思只得答应一声无精打彩告辞而去。这里安太太隔着玻璃望着他的后影儿早不觉滴下泪来。安老爷浩叹一声勉强劝道:";太太消长盈虚天地之至理;离合聚散人事之常情。世间那有个百年厮守的人家一步不跌的道路?太太你怎的这等不达?";太太听了只含泪点头不语。此刻正用着媳妇说话解劝公婆了。
无如金、玉姐妹两个心里那种难过也正和她公婆相同;再加见了公婆这等样子她两个心里更加难过怎的还能相劝?
舅太太只管是个善谈的只看看这个最合式的小姑儿和两个最亲热外甥媳妇眼前就要离别也就够难过的了自然不能相劝。此外张亲家太太是个不善辞令的。那珍姑娘虽然这一向有个正经事儿也跟在头里凑一两句儿;又无如这桩事她一开口总觉得象是抱着个不哭的大白鸭子只说现成儿话。
因此只管一屋子人只大家对愣着如木雕泥塑不则一声儿。
正在静悄悄的时候忽然听得珍姑娘嗳了一声说:";大爷怎么又跑回来了?";大家听了连忙望外一看果见公子忙兜兜的从二门外跑进来;忙着跑了把枝翎子也丢掉了。又见
他后面还跟了一群小厮紧接着见张亲家老爷也跟进来只在后面叫说:";姑爷站住翎子丢掉了快戴上。";他便道:";不要了!";安老爷见这样子隔着窗户就高声问道:";怎么了忙到如此?落下甚么?";他说:";倒没落下甚么。回父亲我不上乌里雅苏台了。";老爷便问道:";不上乌里雅苏台却上那里去?";他又道:";上山东。";老爷问:";上山东作甚么?";公子早跑进屋里来一时忙得连话都不及回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呈给老爷说:";请父亲看这封信就明白了。";安老爷百忙里也不及招呼张亲家老爷只一面伸手接信一面问道:";又是甚么信?";安太太听了只觑着双眼皱着个眉夹在里头说道:";哎哟!佛爷怎么又上山东呢?你瞧瞧这到底都是些甚么事情呀?";说着便站起来舅太太、张太太也站起来。连金、玉姐妹和珍姑娘以至他家那班有些头脸的婆儿媳妇和几个大些的女孩子一时上上下下乱乱轰轰挤了一屋子人;里三层外三层把老爷和公子围了个风雨不透都挤着要听听这到底是怎么一桩事。这一挤挤得张亲家老爷没地方站没法儿一个人溜出去了。
你看此时可再没比安水心先生那么安详的了。他接过那封信去且自不看先拿眼镜儿又擦眼镜儿然后这才戴上眼镜儿。好容易戴上眼镜儿了且不急急的抽出那封信来看先细细看那封信面上的字。他见那封信是高丽纸裱得极严密的一个小小硬封签于上写道是:";伴瓣室主人密启";下手是另有一行字写着:";灵鹊书屋手缄";。转过背面看了看又见图书密密花样重重。老爷是个走方步的人从不曾见过这等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玩意儿只问道:";这是甚么人给你的信怎么这等个体裁?";说着这才把那封信抽出来看。先见那信的盖面一篇只一个梅红名帖名帖上印着个名字是";6学机";三个字。老爷这才明白了说:";这不是那个军机章京6露峰么?";公子答道:";正是他。方才将急上车他专人送到的。";老爷把那名帖揭过去见底下那篇信是张虚白斋寸笺上面写着绝小的蝇头行楷。老爷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便一手摘下眼镜儿来那只手还拿了那篇子信呆着个脸儿问着公子:
";这话又从何说起?";安太太在旁是急于要知道信上说些甚么见老爷这等安详说法便道:";哎哟!真真的我们这位老爷可怎么好呢?老爷只瞧瞧这一地人围着都是要听听这个信儿的。老爷看明了到底也这么念出来叫大家知道知道是怎么件事啊!怎么一个人儿肚子里明白了就算了呢?";老爷这才又重新戴上眼镜儿一字一板的念道:飞启者顷阁下已蒙恩升授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简放山左督学使者并特旨钦加右副都御史衔作为观风整俗使。凡此皆不足公荣;所喜此万里长征洵为眼前一大快事;此中斡旋皆克翁力也。此刻旨意尚未下先祈密之此启。
余不多及。阅后乞付丙丁。
两浑即日。
安老爷一时念完太太和大家听了会子又不大懂得那信里的文法儿急得说道:";这到底说的都是些甚么呀?只这么之乎者也、使啊使的呀?";何小姐插嘴道:";听着象是放了山东学台了。";安太太道:";这么着吧!老爷简直的拿白话说说是怎么件事吧!";安老爷此时是一天愁早巳撇在九霄云外去了听太太这等说便满脸精神先拈着几根胡子望着太太说道:";太太信乎如苍狗白云之变幻无定也!这桩事才叫作天外飞来梦想不到。";他正待要往下说旁边早又呕急了一位比安太太还性急的便是那位舅太太她被老爷这半日累赘得不耐烦早不容分说一把手从老爷手里把那篇子信抢过去说:";算了吧!我的叔叔你饶了我吧!要这么呕会子人只怕明白不了;这信上是甚么使还叫你把人的屎呕出来呢!";说着便把信递给公子说:";儿啊你说说吧!你可千万别象你们老人家那么呕人。";公子也不觉好笑便同他母亲并望着舅母、岳母和金、玉姐妹说道:";我受恩典升了阁学放了山东学台作为观风整俗的钦差又加了右副都御史衔如今是不上乌里雅苏台了。";安太太又问他说:";那信里还有句什么空啊空啊的那是什么话呀!";公子再没想他令堂百忙里又把克翁两个字给串到韵学里的反切上去了。因笑道:";那便是提的我那位乌克斋老师。看这桩事我老师颇有点尽力的地方在里头。";大家听了才一时都满脸堆笑起来。安太太先念了一声佛。
坤此刻且顾不得别的立刻就叫金、玉姐妹两个到佛堂去上香许愿。许的是下月初一先在家堂佛前上满堂香供。等拣了好日子还要到菩萨庙里装金挂袍悬幡献供。金、玉姐妹两个答应一声忙着去净了手便到佛堂去烧香许愿。
一时来回婆婆话并说:";媳妇们也随着婆婆在佛前许了个愿心愿绣一轴观音大士像写一百部《心经》答谢菩萨的慈悲并祝公婆百年康健。";太太说:";很好这才是你们的孝顺功德呢!";张太太便说:";嗳!瞧着你们娘儿们这才叫那公修公德婆修婆德各人修的各人得咧!阿弥陀佛。";安老爷本是位不信佛的再加上他此刻正有一肚子话要和公子说被大家这一路虔诚诚虔的他搭不上话便说道:";太太玉格这番更调正是出白天恩君命却与菩萨何干?
此时忙碌碌的你大家且自作这些不着紧的事。";安太太忙道:";老爷可不许这么说了!这要不仗着佛菩萨的慈悲小子怎么脱得了这场大难啊?";安老爷只摇着头道:";愚哉!愚哉!这样弄法岂非误会吾夫子攻乎异端斯害也己两句话的本旨了。";舅太太道:";姑老爷先不用和我们姑太太抬杠依我说这会子算老天的保佑也罢算皇上的恩典也罢算菩萨的慈悲也罢连说是孔夫子的好处我都依!只要不上乌里雅苏台了就是大家的造化!
今日之下我说句实话吧:乌里雅苏台那个地方儿去得吗?没见我们四太爷讲究只沿道儿这一走就腻得死人;一出口连个住处没有一天二百里好容易盼到站了得住那个恶臭的蒙古包。到了任就那么破破烂烂的几间房子早饭是蘑菇炒羊肉晚饭要掉个样儿就是羊肉炒蘑菇;想要吃第二样儿也没有了。一交八月就是屯门的大雪;到了冬天唾口唾沫到不了地就冻成冰疙疽儿了。就我们娘三个这一到那儿还不冻成青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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