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坐在那儿,带着鎏金錾红宝石扳指的右手,一下下翻着厚厚的文件:“晋商银行在主营的陕晋地区,储蓄总量只占全大明所有晋商银行储蓄的百分之十不到。这太不对劲了。”
秦梦和点头:“正是。陕晋绥察一代,几乎没有别的银行可选,百姓只能去晋商银行储蓄,但储蓄量却这样低。”
言昳蹙眉:“看来他把百姓腰包掏的够干净的啊。”
秦梦和:“是苛捐杂税吗?”
言昳笑:“不一定,现在可有比苛捐杂税更聪明的方式让老百姓交钱。秦老板手里这文件虽细致,但如果只看报告,只看下头人汇总上来的信息,那跟瞎了是没区别的。这上头既然说不出晋商银行如此奇怪的所以然,我就该去陕晋田间窝棚看看了。”
秦梦和有些意外。秦老板从小是从江南水榭楼台里长起来的,虽不爱身外之物但也从没走入过田野地垄之间,去过最“下层”的地方,也不过是闷热昏暗的织机房。
在秦梦和眼里,这位年少的言老板比她更虚荣富贵,更高高在上,她像是娇气的不知米贵。
言昳合上手头的厚厚的纸张,半闭着眼睛道:“我这几日就出发。”
秦梦和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接话道:“是为了看晋商银行的情况,还是为了跟卞家去谈生意?”
她语气轻的跟碎雪一样,却凉凉的扎人。
言昳睁开眼睛,半晌后笑起来:“秦老板比我家里的掮客更知道我的动向。”
二人一红一白在塔楼两边对坐着,秦梦和年级比她大十岁左右,敏锐与尖利的像碎玻璃茬,块块碎片都映着千人千面。
秦梦和不爱笑,她轻声道:“东岸实业太庞杂了,若不是几年来悉心去查,哪里盘的清您织就的如此细密的网。您也是知道银行白手起家最难做,所以斜插进近百年的苏女银行里,不也是想要给我们脖子上也缠上线,织进您的网里吗?”
言昳不太吃惊秦梦和在查她,摆了摆手笑道:“彼此缠网,彼此成就。三百年的晋商银行也要大浪淘沙,百年的苏女银行纵然诞生的伟大,也不能掉以轻心啊。我以为秦老板跟您其他的老股东不一样,她们提防我,但您虽然也提防我,却一直协同我做资产托管的分社。”
秦梦和苍白的薄唇道:“因为资产托管的分社,如今吸纳了这样多资金,能给银行整体保驾护航。”
言昳点头:“看来您是真明白的。那几位老股东总问我、催促我,什么时候能击溃晋商银行,什么时候能抬高股价,您却没问过。因为您心里担忧晋商银行一倒,便是地震海啸,浪潮来袭,谁也躲不过啊。”
秦梦和看她:“你早就知道?五年前你就知道晋商银行会陷入今日奇怪的局面,更知道击垮晋商银行,我们也自身难保?”
言昳不置可否的笑着,她将文档一扔:“秦老板,两件事。一,您先回收足够的资金,清理咱们的低评级信贷,整顿业务吧。二,您不信赖我,可总该信赖自己的直觉吧,回去劝劝那几位老姐姐,该给自己撑伞架堤了。”
言昳往回走的时候,觉得自己估计又在京师留不了几日,甭管皇帝和山光远最后怎么商议着派兵反击鞑靼,围军卞宏一,言昳都必须要去陕晋一趟。
虽然她走得急,但估计也不会再跟山光远不告而别了吧……言昳忍不住想到他昨儿站在回廊下,虽然身形高大,却目光湿润温柔的样子。
呼。
她心里都闷了一团胀气似的。
言昳回了自己府上,却发现前路停了架眼熟的马车。她进府,还没瞧见人,就唤道:“宝膺,宝膺!可别跟我说你空着手来的。”
宝膺从主堂里起身,窗子后头探出卷发脑袋来,笑道:“我怎么敢。快来快来,我叫人做了豌豆糕和卤味素鹅卷,我还以为逮不到你一起吃午饭了呢。”
言昳欢喜进屋,脱下狐领披风,笑道:“就咱俩吃饭呀,大奶奶不在吗?”
轻竹:“刚问了,说是大奶奶今日拜会柯大人去了。”
宝膺眉梢一跳:“柯大人啊。”
言昳蹙眉:“极文殿大学士柯大人?李忻给她介绍的?”
这位柯大人是历经三代阁老的铁打阁员,也是李忻现在的同事。这位赖在内阁里的头虱子,天天就是糊弄装死和稀泥。但和成他这样,也算是有本事,翰林院、詹事府到处都是他的门生,每年的进士里多少都喊他一声先生过,他自己也办书院,还去言昳开办的几所大学堂讲过经学律法,属于当代“大师”。
柯大人的女儿,柯嫣,曾经是上林书院的女生徒,成绩极其优异,比言昳还要耀眼不少的真正才女。当年上林书院组建女子强学会,还是她主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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