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为了逃避现实,我会再次想起卢梭爸爸。我又看到了房门前种的绣球花。它们是粉色的,但是“爸爸”却能让它们变蓝。他把一些大铁钉放在一个盛满水的小杯子中。过了几天,水就变成褐色的了。之后,我们会用这个生锈的水浇灌绣球花。第二天,花就都变蓝色了。在我看来,爸爸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师。
外表上看,爸爸是个瘦高个,常常穿着蓝色的罩裤和格子衬衣。他头上总戴着一顶鸭舌毡帽。爸爸还留着浓密的小胡子,在亲吻我们时胡子会扎我们的脸。这些吻很粗糙,但却饱含温情。爸爸话不多,但语气却总是中肯的。
他的威严自然却又使人安心。为了表现得公正,爸爸妈妈总是很严格。家里的生活如军队般井然有序,但却是有爱的。他们也从来不会打我们。
爸爸和妈妈建立了一个大家庭,他们有七个孩子。我的哥哥姐姐们分别叫作多米尼克,克里斯丹,玛德琳娜,让-雅克,莫瑞斯特和德尼斯。德尼斯有点特别,应该是智力缺陷。但我也不确定。因为当时爸爸妈妈从不把我们区别对待。不过现在再想起她那张小脸,她半闭的双眼,微张的嘴,德尼斯很像是先天愚型儿。
在卢梭爸妈家,一些孩子的年龄相同。比如莫瑞斯特和多米尼克,她们都比我大四岁。但她们并不是双胞胎。没有人在我们面前提过这类事情。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正常的。我当时还太小了,理解不了有些孩子跟爸爸妈妈并没有血缘关系。有些孩子是爸爸妈妈亲生的,而有些则是在社会健康指导机构的安排下“空降”到家里的。我就属于第二类。但在那时,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特殊。
我们当时住在福乐瑞-昂-比耶尔,离枫丹白露约十千米。我们的家是一栋石头砌成的漂亮房子,朝向村庄的中央广场。在我儿时的眼里,这幢房子大极了。底层有主要的房间,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起居室。我们在这里做所有的事情:洗漱、烹饪、用餐。吃饭时,我们会坐在大餐桌旁,七个孩子坐在长椅上,占据餐桌的一侧,爸爸妈妈则坐在我们正对面。用餐的规矩很简单:餐巾围在衬衣领外面以免把衣服弄脏,禁止把手肘放在桌上,当然了,我们“要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干净”。在离开餐桌时,“要把餐巾收进碗橱里”。
爸爸当时从事的职业在今天已经完全消失了。他曾经是一名纺织梳理工。在当时,床垫并不像今天是海绵制成的,而要用羊毛填充。随着时间的推移,床垫会在使用了四五年之后变硬,这时就需要把布面拆开,把羊毛取出来通风,让它恢复弹性,然后再放进床垫内。爸爸用一个很奇怪的机器给羊毛通风。那是一个方形的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个可以前后摇晃的托盘,这机器很像我们在游乐场看到的海盗船的缩小版。在托盘下方,有一些大锯齿和桌面相连。爸爸坐在机器前面,像摇晃婴儿摇篮一样,用一只手晃动着托盘。同时,他用另一只手将羊毛织物塞进托盘和桌子的缝隙中。经锯齿梳理过的羊毛会从机器的另一端出来,轻柔蓬松,在落地之前还会在空气中飘浮片刻。我们把这叫作“梳羊毛”。在爸爸开始工作时,院子里便充斥着成千上万的白色“泡沫”。爸爸还拥有创造雪花的魔力!
在他的小工作间里,爸爸还会给我做凉鞋,鞋子的侧面有皮带和金属扣。由于爱动爱跳,我常常把皮带弄坏。爸爸知道后常常抗议:“你又把凉鞋弄坏了!”我呢,低下头嘀咕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弄坏的……”但斥责并不会持续很久。爸爸之后就会带我去工作间把鞋子修好。我看到墙上挂了各类工具:缝补床垫用的针线,各种粘鞋子用的胶,刷子,以及各种大小的螺丝刀和锤子。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梳理机,工作台上还有个漂亮的台虎钳。“好了,走吧!”修好了之后,爸爸对我说。虽然跟卢梭爸爸只在这相处五分钟的时间,但我离开时总是心满意足。
也正是在这儿,在这个家、在这个工作间里编织的救命稻草,支撑着我度过人生中的风雨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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