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师父所料,她不会随他回去;果然如师父所料,她仍然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果然如师父所料……既然如此了解流光,早就已经料到结局的师父为什么还要命令他们来寻她?来劝说她回去?
“师兄!”微风拂过,轻飘飘地掠过她的发丝,黑发如瀑,惟一的装饰就是那条淡黄色的绢带,明明没有其他的头饰,看起来却是那么飘逸出尘。
观眉观眼之时,心仪心动之间,运天已经看呆了。
“若是师父今日当真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流光自当竭尽全力,即使要了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她飘游了很久的目光,终于定在他背负在身后的宝剑剑柄之上,语气听不出任何起伏,“但,要我与师兄一般依从师命而为之,请恕流光难以从命。”
没有讥诮、没有讽刺,可是她婉转间的每一个眼神,令他的心在隐隐作痛;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令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错了吗?
江山多变,风雨飘摇,乱世之中,孰是孰非,没有是非定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生杀予夺大权,能者为之。大好河山,无限风光,野心壮志之人谁愿意放弃?自然,厮杀争斗之间,牺牲品不能避免。
流光她,冰雪聪明,难道不明白个中道理吗?
向前走了一步,他张口欲言。不曾料想,流光忽然张开双臂,宽大的衣袖随着她的举动展开来,月牙白的颜色笼罩了她全身。抬高头、仰起脸,她微微叹息,轻启唇齿,“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鸟可食……”
她仰着脸,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没有表情的脸,说不上来由地,莫名其妙有些心悸。一个眼中没有感情的人,眼神明明就该是空洞,可是她,清清冷冷的目光,看不到底;一个口中念着如此民歌的人,语气明明就该是悲伤的,可是她,事不关己的口吻,听不出哀思。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鸟可食……”
她反复吟诵这两句,幽静的林中,她的声音不断回荡,萦绕在他的耳旁,不曾停歇。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只是听见这样的声音,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他的手,居然开始微微颤抖;他的额头,也冒出密密实实的汗珠?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他捂住自己的耳朵,不住摇头,觉得心跳已经超乎负荷之外,沉重得令他窒息。不该这样,仗剑行走,杀人无数,即使是面对再凶恶之人,他都没有此刻如此恐慌。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鸟可食……”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终于不受控制地大叫出声,运天拔出身后的剑,用尽了全力,狠狠地劈下。一阵剧烈的震动,顿时,地面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痕,不断地向前延伸。
眼前的情景并没有惊扰到流光。她止住声音,看似很轻地点点脚,随即衣袖一挥,本来轰隆作响奔向她的裂缝在她面前戛然而止,震动的地面瞬间恢复平静。
她抬眼,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看向运天。
运天捧着疼痛欲裂的头,瞪着她,不断地后退,最后大吼一声,翻身,跃上繁密的枝叶之中,最后隐身不见。
眼见运天离去,流光站在原地,缓缓放下双手,白色的弧光并着衣袖滑落。她面向他远去的方向,喃喃开口:“不要逼我,世上能人何其多,少我一人,又有何妨?”
夜色逐渐降临,却没有师父的影子。她明明只说去一个时辰,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
心,隐隐有些烦躁,却说不上什么由来。莫名地,有一种不安,在慢慢地扩散,占据他的思想,难以沉淀。
放下手中的《玉清心诀》,原重生站起来,走到门边,再向外看了看,还是没有看见师父的身影。山间的夜色很好,可以清楚地看见天幕上的月亮,清清冷冷地,很像师父的眼睛。
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还舍不得脱下的鹿皮夹袄,手,慢慢滑到心脏的位置,隔着衣料,可以感觉心口暖暖的。
不仅仅是师父,七年的时间,他对她,不但有尊重敬仰,还有依恋。世界上,师父已经是他最最至亲之人了呀……
但是,但是……为什么他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遗忘了?
“我说,像原小哥这样的能人,将来一定很厉害吧?”
——将来?他的将来,是何种模样?
闭上眼睛,凝神运气,他再次推算,未来,却是空白一片,茫然不知。
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没有之前,没有之后,无因无果,为什么他原重生可以知天知地,通晓他人境遇,而对自己,反而一无所知?
师父?
不!不!狠狠甩去脑海中不该有的念头,他猛然睁开眼睛,眉心间一阵抽痛。
如师如父,恩重如山,他怎能滋生出那般不敬的念头?
疼痛没有减缓,反而持续加重,连带着,浑身也灼热起来,很不舒服。
远远地,看见有人影向这边走来,衣袖飘曳之间,他看得清楚,是师父。
本该上前迎接,但,不知道是不是疼痛混淆了他的意志,一反常态地,短暂犹豫之后,他迅速上了床榻,翻身向里,佯装熟睡。
不该这样的……心底有小小的声音在责备他,伴随着疼痛,令他更加不适。
“吱呀——”正在矛盾挣扎,却听见有人推开了本是虚掩的门,心中“咯噔”了一下,他闭眼,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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