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便好。”嵬名云哥摇头叹道。“那我再说些你未必知道的,耶律大石与你不同,其人百折不挠,在我家国主口中,几乎算是与大宋官家一般的利害人物了。他到可敦城,不过一万人,合十八部向西,不过两万人。结果西征一载有半而已,便沿途降服回鹘、高昌,吞野迷里(后世塔城一带)、阿里麻(后世伊宁一带),全据勒垣山南北(阿尔泰山)。那片地方,可耕可牧,肥美若河套,于耶律大石而言,几乎算是有了王业根基,而且兵马也渐渐达到数万雄兵之众,其势已经不弱我们大白高国了……”
耶律余睹目瞪口呆,他身后渐渐围上的契丹骑兵也都呼吸粗重。
“但可惜。”嵬名云哥见状愈发摇头不止。“耶律大石既然在那边立了王业,可敦城这里虽然还算是他所领,可也就是一个可敦城罢了,自阴山向北,沿途沙漠三千里,外加蒙兀人渐渐迁移过去侵占可敦城周边土地……你们两百五十人,反而是必死之路了……我为大白高国宗室,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你一个区区死人使国家与大金交恶的。”
耶律余睹恍恍惚惚,回顾身后,周围契丹骑兵也多失神。
话说,根本由不得耶律余睹这些人如此震动,实在是耶律大石的西征本就可以称得上是世界历史上的远征奇迹,因为他出的出发点可敦城其实是在西夏正北,也是兰州正北方向,所谓昔日大辽西北征讨司所在,后世乌兰巴托左近。
这里是契丹人当日镇压漠北的要塞,契丹立国之后曾有祖宗家法,以可敦城屯兵两万,无论国家到了什么地步都不许动……当然了,实际上彼处还是败坏的利害,耶律大石到了那个地方,不过见到了小一万兵马,花了好几年功夫,统合了周围亲善契丹的十八部,才得了两万之众,却终究嫌地方偏远,不能成业,这才西征的。
而嵬名云哥口中的阿里麻在哪里呢?其实已经到了后世中国版图的最西端了。
换言之,仅仅是一年半的功夫,耶律大石便率十八部西征了三四千里,考虑到中间的沙漠、山脉,实际路程很可能走了上万里。
西征万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兼有名国纳头便拜,继而建立一番基业,那敢问耶律余睹这些降人外加耶律大石的熟人如何不惊?
当然了,嵬名云哥也好,耶律余睹也罢,此时打死都不会想到,在另一个时空里,耶律大石此后南下北上,并继续西进征讨不停,沿途恩威并重,最后直捣河中,兵锋直达咸海,前后征程近三万里!
而耶律大石也在称霸河中之后正式称帝,建立了一个面积数倍于西夏,实际控制人口也远超西夏的中亚大国,继而在彼处延续了大辽国祚又近八九十年。
和这个人相比,耶律余睹落得今日下场,真真是如云哥嘲讽的那般——活该如此。
“嵬名将军!”
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眼看着西夏人维持着一个防备姿态护送着那云哥向北而去,耶律余睹顾不得羞耻,也顾不得感慨,直接再度恳求。“真不能给一条生路吗?”
这一次,云哥连头都不回,俨然是决心已下。
“不劳烦大白高国收留,只求装作没看到我们,让我们今晚自横山穿过去,借地投可敦城去如何?”耶律余睹无奈,勉强再言。
嵬名云哥终于不耐回头:“这与接纳你们何异?”
“只求从横山北面过去,借横山遮蔽渡大河又怎样?”耶律余睹直接下马,就在地上下拜叩首。“求嵬名将军与一条生路。”
云哥见状,终于喟然:“若是这般都不应许你们,着实有些不给耶律二字面子……这样好了,你们从洪州这里过横山,不许入城,也不许往西面大白高国腹地进去,只是沿着横山这边顺边界往东北去,最后从你们金国境内渡河穿阴山去吧……你们今晚过去,三日后我再向延安府活女都统通报此事……这是最后条件了,来与不来,你们自便。”
说着,云哥再不多言,直接丢下地上的余睹打马北走,却又将自己所带几百部众亲卫留下,封锁了山口。
秋日晴空万里,横山又隔绝北风,南麓这里着实舒爽,但两三百契丹人却在西夏人的监视下艰难煎熬,尤其是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耶律余睹终于当众宣布了北走可敦城寻耶律大石的计划,之后就更如此了。
消息突然,很多第一次听到实话的底层契丹人,明显对脱离大金国感到震惊与惶恐。
余睹心下悲凉,却又无奈,稍作安慰鼓励之后,只能登上一个小丘准备去观日落以派遣心情。然而,他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心中忐忑,立在小丘之上,一会向西看,一会向北,一会向南,一会向东,便是有亲信送来烤田鼠也只是摆手不用。
由不得耶律余睹如此,毕竟,虽然云哥给他开了个口子,可这口子却几乎还是相当于一条绝路……他之前为什么要投靠西夏,还不是早就已经想到了,既然耶律大石西征,还带走了十八部亲善契丹的部落,那可敦城周边现在肯定是被蒙兀人占领。而蒙兀人虽然有个汗王,可核心控制区却在偏东的位置,所以可敦城周边必然只会乱做一团,自己这两百多人,凑上去,怕是要被人直接吞了。
更何况,还有千里沙漠。
这个沙漠可不是西夏与大宋之间区区几百里瀚海能比的,自古以来,漠南漠北,便是以此为论,乃是对中原而言,最正经的那个大沙漠。
耶律大石去年才从可敦城动身西征,再往前数年却都是以此为根据地骚扰金人的,却又因为这个沙漠根本没法有效出兵,外加蒙兀人渐渐崛起,这才转而西征。而粘罕之前几次想去征讨,也都在这个沙漠面前停下。
很难说蒙兀人合不勒汗最终对金人反叛,包括粘罕一直不愿意将许诺给西夏人的漠南之地交出来,是不是跟耶律大石以及这个沙漠有直接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是耶律余睹此时该想的,他该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没有西夏人的向导和补给,他该如何穿越那个大漠?甚至只在横山以北,不许进城,他又该如何控制部众不离散?出了横山,又该如何应在追兵必然张网以待的情状下成功渡河向北?
平心而论,余睹自己都觉得,别说可敦城了,怕是黄河没过就要被人弄死在路上。
但是,不去可敦城,不去找耶律大石,又能去哪里呢?便是去找云内节度使、同族的耶律奴哥,不也得去北面吗?
恍恍惚惚之间,日落已至,西夏人遵照约定,直接离开了山口,而耶律余睹也强行收起心思,下来汇集部众。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复又砸在了他的头上。
“将军……”负责清点人数的心腹侍卫上前汇报,嘴唇直接哆嗦了起来。“少了十个人整!太师奴那一整什的人全都不见了。”
耶律余睹恍恍惚惚,本能便往横山山口里逃,后续心腹匆匆跟上,然而,过了横山山口,心腹再度清点人数,却发现居然又少了十来个人,恐怕根本就没跟过来。
到此为止,契丹人士气愈发低落,可以想见,如果耶律余睹再不鼓起士气,这支队伍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
“将军!”
事情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太阳还没有彻底落山呢,横山山口北侧,迎着明显要冷上一筹的寒风,有人主动质询起了余睹,而这一次领头的赫然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名中高层军官。“俺们家眷都在河东,稀里糊涂便随你至此……”
耶律余睹借着余晖怔怔盯着此人,却并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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