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一声喊,像是压低嗓门从喉咙里憋出来的,声音短促急切。
日光过于强烈,李二毛眯着小眼睛环首四顾,只见一片黄澄澄的金色,却没见人影,还以为是错觉,又蹲下身去拔草。当一粒小石子不偏不倚掉在他葫芦脑壳上时,他这才发现五十米外的柳树下站的好像是徐大生和刘荣两个,便一溜烟的跑了过去。跑得近了,李二毛见他们两人嘴里叼着香烟得意洋洋的做陶醉状便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两坨狗屎,老子天天做饭给你们吃容易吗?还摆谱,烟呢?给老子点上放嘴里!”
“小声点。”刘荣急忙将一盒已开封的香烟塞在李二毛满是泥巴灰的手中。“哟嚯,你们还真舍得,带把的过滤嘴。”李二毛顿时眉开眼笑,瞅着香烟盒子上的字,高兴的宣读起来:“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中国烟草工业公司……”
“我说你丫的怎么就这德行?”刘荣做贼似的左顾右盼一阵,附在李二毛耳边说:“香烟是柳青让我们送来的。”
李二毛感慨:“还是柳文书有文化,知道心疼人。”
“他是让你办事的。”
“啥事?”
“你不是要找乐子吗?”
“是,可咋找呢?”
刘荣唇角浮现出一抹狡狯的笑,招招手,说道:“把你耳朵拿来。”
靠在树上的徐大生眼前出现了非常生动的一幕,只见两人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然后李二毛那张八辈子都是赤贫的脸露出了大解放的笑容,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嘴里赞叹不绝:“高,实在是高。”话了,李二毛几乎脚不沾地的飞奔而去。
受罚
烈日高悬,远处农田环抱的村落沉浸在祥和安静的氛围中。
程刚、刘荣、彭赛、徐大生、熊志兵、陈光辉兴高采烈的走在阡陌小道上,领头的是李二毛和他炊事班的老班长。
老班长并不老,三十岁,参军前是农民,身上有一股种田人特有的老实憨厚,跟谁都合得来。他也是连里唯一的爱民先进,深得群众拥戴,驻地周围的老百姓如有困难喜欢找他帮忙,他也时常找连里的兵打下手。李二毛用柳青给的过滤嘴香烟换走了老班长的经济烟,正赶上老班长要找人给军属吴大娘家修整漏水的屋顶,他自然大包大揽。为免连长猜疑,他没敢把柳青拉来,将头号功臣扔在了脑后。
七个人在连里闷了五个多月,这会见了外面的天地,像刚从囚笼中放出的惯犯,难免喜形于色。
“二毛,这儿跟你家乡有什么两样?”老班长笑呵呵的问。
“嘿嘿,也没啥不一样。”
“是的,都差不多,在连里闷太久,就想出来逛逛是不是?”
“呃……”李二毛语塞。
“来,抽根烟,一会不兴再抽了,每年新来的兵都跟你们差不多,耐不住性子,时间长了就好了。”老班长说完,掏出李二毛换给他的过滤嘴香烟每人分派一根。鬼把戏被当面拆穿,七人都有些不自然。好在老班长再无多言,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径直朝前走了。阳光照在他略显佝偻的后背,在李二毛看来却有光芒万丈的感觉。他们也私下商量,绝不给老班长惹事。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吴大娘有一子一女,儿子参军,女儿不过二十岁,已经嫁人,且有个一岁大的孩子。部队要来给自家修整屋顶,吴大娘自忖老眼昏花,一个人怕招呼不过来,便捎信让女儿小翠带着外甥回了娘家。老班长事先不知情,等到了目的地,一眼看见模样还算周正的小翠端着茶壶出现在门口时,顿时急了。战斗部队清一色的男性加光棍,不论战士还是基层指挥员对女性都有某种程度的饥渴症。老班长在部队多年,素质过硬,把持得住,而其他人明显的失了风度,就像久未吃鱼的馋猫,个个拿眼偷瞄,分派任务时,也个个心不在焉。小翠显然不知这一细节,乡下民风淳朴,有了孩子的女人也不大顾场合。老班长带着人在屋外前前后后忙碌,她就坐在门槛上给孩子喂奶,一对*白花花的。于是,地坪中的年轻人随之失了魂魄,只顾眼睛快活了,哪怕小翠进了屋,仍时不时意犹未尽的往里屋瞅。“注意团结,集中精神干活。”老班长心急火燎,小声提醒大家注意。如果没有小翠,他的话肯定有用,现在全是耳边风。
爬在屋顶上的彭赛和李二毛并没看见先前的一幕,他们的任务是揭掉漏雨的烂瓦换成新瓦,忙着忙着,李二毛率先从掀开的屋顶发现了西洋景,彭赛自然不甘落后。不一会,站在楼梯上递瓦的程刚和徐大生也看出了猫腻,不由自主的钻到了房顶。
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熊志兵才从心绪神游中惊醒,赫然发现少了四名战友,更离奇的是,好端端的房顶被某种神力摧枯拉朽弄没了影。
日渐西陲,阳光已不如白天毒辣,风却停了,狭窄拥挤的养猪棚仿如蒸笼且臭味逼人。
李二毛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如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却站得比松柏树还笔挺,瞪着躺在围栏里的老母猪和猪仔发呆。他保持这种姿势已整整一下午,这段时间里,他记得母猪拉了两次大便三次小便,而猪仔大小便的数目实在太多,已经数不过来了。从吴大娘家房顶掉下去的那一瞬,他就知道祸闯大了,果不其然,连长带着一群人闻风而来,不仅剥夺了他们亡羊补牢的权利,还将他们关进了连队炊事班的养猪棚。王连长大发雷霆的说:“狗日的,一个女人就把你们的魂弄丢了,你们有本事让连里老母猪的魂丢了!”
“站好!”门口负责监督的哨兵声色俱厉,大概开晚饭了,临行前给个口头警告。远远的,仍传来哨兵的嘀咕,大意是七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害他站了一下午的岗。
“抱怨啥?屋檐下站岗,没太阳没蚊子,惬意着呢。”李二毛紧绷的身体松垮下来,看了看其余六位共享集体待遇的战友,有气无力的说:“稍息。”
猪棚里出现细微的响动,李二毛不用看就知道他们在调整姿势,松缓早没了知觉的双腿。他的兴趣依然集中在那头肚皮起伏不定的母猪身上,长叹:“我是造了什么孽?下乡给公社打猪草,到了部队给连里喂猪,到现在就想跟母猪换个地方,它那凉快。”
陈光辉黝黑的脸如抹了层黄油,亮闪闪的,油光可鉴。他块头大,体能消耗也最大,因为脱水,嘴唇周围有了一层粘稠的白沫,咽口水都觉得是苦的。他的积怨也最深,敞开嘶哑的嗓门吼道:“一个烂屋顶,竟然上去四个,就不会轮流着上?真是猪脑子!”
几人开始互相指责,火药味越来越浓,如不是担心被人发觉,几乎就要动手。
“我们害了老班长。”李二毛忽然说。
顿时,七人如霜打的茄子,再不吭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老班长是和炊事班小南京一起进来的。小南京给母猪喂食,每往石槽里倒一瓢潲,就趁机偷瞄李二毛一眼,双肩耸动,大概是在偷着乐。老班长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平和,将手中蒙着蓝花布的菜篮子掀开,里面有饭菜有水,说道:“快吃吧。”七人一窝蜂的涌向菜篮子,狼吞虎咽,不消片刻,就将所有能吃的全塞到了肚里,仍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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