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哭。后来不知谁引见的,一个市里的半大孩子带着一条狗掺和了进来,领着你们一块和农村的孩子打。这时候你们才知道,狗原来是那么好玩。它通人性,能从衣服的穿戴上分辨出该向谁发起攻击。这狗又成了你们这伙孩子们的中心。你们拿了家里的食物喂狗,也喂那个市里来的孩子。他大你们三四岁,从来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问他叫什么?他说叫“上三倍”。你们就亲切地“上三倍”、“上三倍”地唤他。每天当太阳升起来以后,他就领着他的狗吹着口哨从东边的市里走来。当他裹一身阳光的身影履着围墙出现的时候,你们便急不可待地欢呼起来。待太阳快要落山时,他便又吹着口哨领着他的狗顺着围墙回市里去。那狗卷起的大尾巴就在绚烂的夕阳里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着。后来大人问:“那个总和你们一起玩的孩子是哪里的?叫什么?”“市里的,叫上三倍。”“什么‘上三辈’?骗你们呢!”你们这才知道是上了大当。
*不羁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你们又回到了课堂上,重新捧起了书本;时间玩掉了,可知识却没有随着年龄增长,稀里糊涂的便又升了一年级。再回到学校时,老师们似乎有了新的觉悟:不光要把你们培养成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更要把你们培养成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不能让自己的学生连麦苗、韭菜都分不清!由此,便时常组织你们打起背包去农村劳动。对于你们这些生长在营院里的孩子们来说,农村是一个陌生的新天地。当初次钻进农家那黑黢黢的土坯房时,给你们的第一感觉是可怕:粗大的木头房梁因经年的火燎烟熏生着一层厚厚的黑茸毛,张起的各种形态的蛛蛛网,呼呼扇扇,木头格棂的窗户被报纸糊住,外面的阳光就从大大小小的破口处挤进来,在黑黢黢的屋里斑驳着薯干的酸酸霉味。到了晚间,这幽黑可昧的屋子里也只有一粒豆火儿,从搁置在墙洞子里的一只小泥碗里探出来,和着梁上的鬼魅般的蛛网影影憧憧地飘呼着。你们以为是到了地狱,可看到老乡是把自己住的东屋腾给了你们,并给铺了新席子,而他们全家老小则挤在堆满了七破八烂儿的杂物西间,连那如豆的火儿亮都舍不得再点一盏时,才晓得他们并不是要有意地刻薄你们,而是真穷!
有一次去边营庄大队收棉花。到了地头每人分给一块布,让系在腰上,然后一人站一垄准备开始摘。这时来了一帮村里的孩子,在地头上挨着个的找。你们一看坏了,肯定是和你们打过仗的那帮,他们来寻仇了。厚嘴唇吓的趴在了地里。结果他这一趴到坏了,谁也没认出来只认出了他。“——就是他!”一个头顶着烂草鸟窝样的独眼儿小孩指着厚嘴唇说。这帮村上的孩子就一下子扑到厚嘴唇身上,土坷垃,棉条枝,有什么使什么。幸亏老师和生产队的干部给拉开,不然邢尚荣非死在那里不可。村干部吓走了那帮孩子,厚嘴唇也被一个老师护送着回家了。你们谁也无心再摘棉花了,地趟子长长的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们几个就又凑到了一起,大家心里都悚悚的害怕,一边吃着家里自带的干粮一边商量。大头说:“我明天请病假不来了。”鼻涕虫也说:“我也不来了,吓死人了。”石三儿一面将蛋炒饭往嘴里填一面说:“那小子的眼是咱们打的么?”他这一问,大伙都摇头。好似说,不是我,不是我。谢老转一扬手里的馒头,“我记起来了,是上三辈打的!”他这一说,大家也想起来了,有一次村里的一大帮孩子往里冲,正在寡不敌众的危急时刻,上三辈要过厚嘴唇的弹弓,很准地就射中一个孩子的脸,那家伙当时就哇哇地嚎叫。“敌人”退却的时候,上三辈的狗还追出去好远呢。“这个狗坏蛋!把人眼打瞎了帐到赖在咱们身上。”韩老六嚼着馍,愤愤不平。可一想到那孩子脸上破洞样的丑窟窿,心里又寒禁得直起鸡皮疙瘩。好一会儿,石老三看着鼻涕虫问:“你明天不来了?”“嗯。”吕刚哼一声。石三儿又问大头,大头使劲摇脑袋。石三儿转脸儿瞧你,你忙低了头。“你们都不来了,那我也不来了!”石三儿象是在赌气。虽然不知他是在跟谁赌气,可孩子们还是像推倒了三座大山似得立马轻松下来。
“那厚嘴唇的打算白挨了?”石老三儿拿眼瞟着他的小兄弟们嘟囔。大伙心里一咯噔,不知他又要出什么妖讹子?
太阳快掉到树梢的时候,老师终于吹响了收工的哨子。倒了最后一包棉花,交了在腰上系了一天的兜布,同学们开始关照起自己的手来。一个个的小手黑土土的像小粪叉,被棉桃皮扎的尽小口儿,有的用嘴吹,有的用吐沫舔,一些女同学干脆用自己的小手绢把五个手指头包起来。乱哄哄的学生终于顺成了长龙,在被夕阳映得金光粲闪的红旗引导下,走向回家的路。你们几个更是如释重负一般,想可算结束这倒霉的一天了。队伍转过两个弯上到了公路,后面却传来隐隐的喊叫声,人们不约而同的回头张望,坦荡如砥的田野、行树遮住的尽头,一股浓浓的白烟正在袅袅上升。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
第三章
当老六告诉边和平是符曼华想见他,并且她现在就在老六在桃园新置的家里时,边和平很是吃了一惊。
他暗暗捏着手关节,却又不敢让它发出声响,想象着那个有着泫露样的尖下颏儿的纤巧女孩现在会是个什么样?虽然童年时他们曾是很要好的朋友,又一同去了兵团,可仅几个月她就走了,那以后再也没见到过她,只是大体上知道她当了兵,成了军医,还听说她爸妈七六年唐山地震时不幸罹难了。但怎么会跑到老六那里去?真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
“她只是暂时的借住喔。”老六歪头冲边和平道。
“哼。”边和平发一声笑。
“真的喔,向毛主席保证,不哄你!”
“毛主席早死了。”
边和平对他尽说这样老得都没了牙的话不屑,并且显见得是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可没想到老六却啪啪拍着自己的左胸说:“没有!没有死喔!他老人家始终活在我心里!”
“她爱人呢?”边和平问。
“嗨!你不知道?——”说时老六惊奇地扭头瞅边和平,“早离了。九0年就离婚了。那是个白眼狼的王八旦!喔,对了,就跟王茜一样的不是个东西!”顿一顿又说:“算了喔,看来你是光顾着往上爬了,兄弟姐妹的阶级情战友爱早扔在白音素海了。”
“哪的话!”边和平虽是不服,可心里却也有些内疚。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七一年*事件以后,八步校就解散了。大院里的人全都散到了华北各部队。大人去了新的岗位,孩子们也多数都随着去了新的地方。
老六大概感觉到了边和平的不快,敛了说话的方式。“别看咱们十一中一块去兵团的属她爸职务最高条件最好,可后来最不幸的就是她喔。先是她爸妈地震中砸死了。后来他们俩口子一块转业到唐海人民医院,他爱人为了往上爬,又勾上了一个副市长的女儿。再加上他们结婚十几年没有孩子,所以九0年离了婚。那以后她就一个人生活。老转常去唐海,去了就去看看她。也许是人岁数大了就爱怀旧,以前老转让她来桃园看看,玩玩,可她总说工作忙脱不开,可这一次却是来了。开始她是执意要住招待所的,我跟她说我有处新买的房空着呢,为了让她经济些,也舒服些,真是费了不少口舌呢。”
“她来桃园多长时间了?”
“喔——一个礼拜了吧,对,二十六号来的,是个礼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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