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瑞看了崔亮一眼,缓缓展开画卷。画上,青山间,古松下,蓝衫青年持箫而坐,紫衫少年手握书卷,似为那箫声倾倒,望着蓝衫青年,一脸崇慕之色。
滕瑞持着画卷的手隐隐颤抖,又抬头望向崔亮:“师兄他―――”
崔亮眉间涌上悲伤,束手而答:“师父于四年前的冬至日过世。”
滕瑞呼吸有一瞬的停顿,慢慢合上双眸,再睁开时泪光隐现,他忽低声而吟:
“踏陇闻香打马归,歌一阙,酒一杯。山中来路,燕子伴双飞。乘风而行夜未央,箫声慢,音尘绝。
雨打残红醒复醉,前尘事,尽遗却。回首但看,何处离人泪?别时方恨聚时短,谁与共,千山月。”
崔亮从袖中取出一管玉箫,箫声宛转,和着滕瑞这一阙《江城子》,如辽远的怀念,又饱含长久的寂寞。
滕瑞的目光投向南面天际,那处,晴空如洗,天色蔚蓝,昔日亲如兄弟,今日已阴阳两隔,他心神激荡,吟唱声渐转高亢。崔亮的箫声也转而拔高,在高音处宛转三顿,细如游丝,却正和上滕瑞吟唱之声,待滕瑞吟罢,箫声轻灵飘缈,悠悠落下最后一缕丝音。
滕瑞连赞三声:“好,好,好!”
“师叔过誉。”崔亮欠身。
“看来,你师父的一身绝学,都悉数传授于你了。”滕瑞和声道。
“崔亮愚钝,只学到一些皮毛。倒是常听师父说起,师叔天纵奇才,师门绝学,皆能融会贯通。”崔亮面带恭谨。
滕瑞微微一笑:“你象你师父一样过谦,‘射日弓’是你的杰作吧?你师父向来不喜研究这些凶危利器。”
崔亮微笑着望向滕瑞,但眼神中有着不容退后的锐利锋芒:“凶危利器,用得妥当,也是拯救万民之福器。”
滕瑞嘴角飘出一丝笑意,走至桥栏边,崔亮走近,与他并肩而立。
滕瑞目光徐徐扫过河西渠两岸,和声道:“敢问掌门如何称呼?”
“不敢,师叔可唤我子明。”
“子明。”滕瑞微喟道:“你是明白人,我既已入桓国,自不会再遵守天玄门规。咱们今日只叙旧,不谈门规。”
崔亮双手负于身后,微笑道:“崔亮今日来,也不是想以门规来约束师叔。崔亮只想请师叔念及当日入天玄门学艺之志,念及黎民苍生,离开宇文景伦。”
滕瑞笑了笑:“入天玄门学艺之志,我未曾有片刻遗忘,至于辅佐王爷,更是念及黎民苍生,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他将手中画像慢慢卷起,递回给崔亮。
崔亮眼神稍黯,接过画像,再度展开,叹道:“师父常说,师叔自幼便有大志,要让天玄绝学造福于民,可万没料到,师叔竟会投入桓国。”
“子明。”滕瑞道:“你师父性情虽淡泊,但绝不是迂腐之人。所以我相信你,也绝不会墨守成规。”
“师叔说得是,成规囿人,有违自然本性。正如宇文景伦,想强行改变天下大势,却给苍生带来沉重的灾难,也必然不能成功的。”崔亮将画笼回袖中,抬头直视滕瑞。
“不然。南北纷争已久,由长久分裂走向统一已是大势所趋。”滕瑞平静道:“子明,师叔这些年来游历天下,纵观世事,看得比你明白。华朝国力日衰,朝风腐乱,成帝阴鸷,只识玩弄权术,世族权贵把持朝政,以权谋私,寒门士子报国无门,百姓苦不堪言。实是到了非改革不可的时候了。
“反观桓国,既有北方胡族刻苦悍勇之民风,又吸取了南方儒学之精华。这些年来,励精图治,国力日强,与南方的腐朽奢靡形成强烈的对比,统一天下,实在是天命所归啊。”
崔亮微微摇了摇头:“师叔,关于天下大势,师父临终前,曾详细向我分析过,也曾叮嘱于我,他日若能见到师叔,转述给师叔。”
“哦?”滕瑞侧头望向崔亮:“师兄是何见解?”
崔亮面带恭谨,道:“师父言道,古今治乱兴衰,讲究顺势而为,天意不可逆,民心不可违。老百姓希望的是和平安定的生活,如果为了结束南北对峙而悍然发动战争,结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滕瑞笑道:“师兄在山上呆得太久,不明白天下大势,有此一言,也不奇怪。”
“不,师叔。”崔亮面上隐有伤感:“您下山之后,师父曾游历天下遍寻于你,一寻便是数年,崔亮便是师父于此路途上收为弟子的。这十多年来,师父更是数次下山,找寻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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