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十三国,使团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去,相当壮观。刘据立于未央宫池苑渐台,拿着望远镜居高眺望。眼见长长的队伍步入城门,横穿街道,进入万国会馆。万国会馆是近半年新建,专为接待西域使团之用。倒也不独为了这一回。大汉日渐强盛,稀奇事物越来越多,可谓“走在时尚前端,引领世界潮流”,又兼实力雄厚,威名赫赫。他日来往朝贺者必定绵绵不断,而今早做准备也算未雨绸缪。旁边,刘彻轻声询问:“诸国使团已到,你就在这看着,不去见见?”“见自然是要见的,但不急在今日。”刘据放下望远镜,“我大汉泱泱大国,该谦和的时候谦和;该摆架子的时候,还是得把架子摆起来。父皇你也说了,我是太子。我大汉太子,总得矜持些。”刘彻顿住:矜持一词是这么用的吗?“父皇放心,我虽人未去,事情却都安排好了。我有分寸的。”刘据将望远镜递给刘彻,“父皇慢慢欣赏,我还需出宫一趟。”刘彻狐疑:“出宫,不是今日不见吗?”“没说是去见使团啊。”刘据笑靥绽放,“不疑回来了,此次我大汉‘小将’首次出击,战果显著。据说不疑当属头功。我提前同去病表哥说好了,在冠军侯府给他开庆功宴。”“冠军侯府?”刘彻微讶,“为何不在大将军府,莫非你舅舅不许?”刘据无语:“舅舅只是性格谨慎,行事过于规矩了些,又不是不讲理。虎父无犬子,不疑颇有乃父之风,舅舅也是高兴的。“即便他看不上这点功绩,却也不至于连庆功宴都不许办,非要干这种讨人嫌的事。“之所以选在冠军侯府,是因为这次庆功宴不打算让你们长辈掺和,只我们小辈自娱自乐。“在大将军府,舅舅与平阳姑姑必定会出面。虽说他们不会做什么,但有长辈在,终归不尽兴啊。”刘彻挑眉,合着是他们这群长辈碍事喽?怪不得也不在宫里。在大将军府,怕卫青跟平阳掺和;在宫里,便是怕他掺和了。“行吧,快走。”刘彻挥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心底却微微有些吃味。据儿小时候多乖顺多可爱啊,什么都想拉着他这个父皇一起,如今竟嫌弃他了。啧。再瞧一眼儿子,身量渐高,过得两年便将赶上他了。孩子幼时想他快点长大,尽早能独当一面;可等孩子真的长大,雏鹰振翅,已经不需要他的呵护,能独自翱翔之时,刘彻不免又觉得有些怅然,还有些隐约的失落。对于他复杂的心路历程,刘据一无所知,得到刘彻首肯,欢欢喜喜出发,去往冠军侯府,与众人吃吃喝喝,美酒佳肴,好不快活。你说什么,使团?让他们哪凉快哪呆着去。万国会馆。此处占地宽广,院落林立。每处院落紧密相连,却又彼此独立,自成空间。内里布局并不相同,但无论假山叠石,还是亭台雕花都十分雅致。有别于西域本国,是来自东方的独特魅力。对于住处安排,诸国使团都很满意,纷纷向大鸿胪道谢,又试探着问起:“我等既已到达长安,就该第一时间拜见大汉皇帝陛下,还望大鸿胪通禀引路。”大鸿胪并不接话,只道:“此事不急。诸位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休息。”正当众人想说不必时,大鸿胪笑眯眯道:“我朝太子殿下为诸位准备了一份薄礼。”太子殿下?那位惊才绝艳的旷世神童?众人愣住,一时忘记了说话。大鸿胪招手,身后一群仆从有序而入,每人手中捧着个匣子,一一送给各国使团。匣子是普通木材所制,并不金贵,做工也一般。但里面摆着两个玻璃罐子。罐子透明剔透,边缘顺滑圆润,无一丝杂质。“是玻璃,这是大汉名品啊。”“不过这里头是什么?”“有个看上去似乎是雪山盐。”“雪山盐?我知道,大汉最近新出的,近半年才传入我国。我国国君王后并一众贵族都十分喜爱。味道纯净,不带苦涩杂质,哪是以往盐石可比。但另一罐……”众人面露疑惑。大鸿胪上前介绍:“此乃水晶糖。”“水晶糖?看上去如水般晶莹,不愧水晶之名。”说实话,刘据取这个名,单纯是想给糖一个与“白玉纸”“雪山盐”相匹配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但他若是在此也不会反驳,大概会笑眯眯说一句:你要这么解释也行。使团众人迫不及待取出些许放入嘴里,满齿甜香。“是糖,真的是糖。”“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美妙之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想想白玉纸,雪山盐。大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还少吗?”“大汉……大汉当真是……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听大汉人提过几回,哦,对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众人议论纷纷,有震惊、有激动、有欣喜,当然也有些心中微凉。大鸿胪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笑道:“我大汉喜欢以和为贵,只需诸位与我们友好结交,自然可以开放商贸、互通有无,我大汉对待友邦素来宽和仁善。”对友邦如此,若是非友邦呢?在场都不是蠢人,在译官的翻译下,众人神色各异。再思提及的“开放商贸、互通有无”。这几年一直有商人来往行走,货物流通,若只是想维持已有局面,不必大鸿胪特地强调这八个字,其中意味不言自明,是要往大了搞的。再低头看手中礼物,说是薄利,实则贵重得很。盐与糖本极为重要,更何况是这么优质的雪山盐与水晶糖,别提还有大汉诸多“独有之物”,皆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存在。各国使团心思各异,纷纷与自己人窃窃私语。大鸿胪适时离开。等大家回过神来,人呢?汉朝接待使呢?整个万国会馆,除了女侍仆从,哪还有其他人影在。抓住女侍仆从问,也只得来一句:“诸位使者一路劳累,辛苦了。不如稍作歇息,整理行装。”至于问大鸿胪,摇头。问太子,摇头。问陛下,更是摇头。诸国使团无奈,只能各归各院。好在他们也没有等太久,次日刘据就来到万国会馆。使团们脸上终于展开笑颜,有些人甚至带着几分好奇与期待,不断往刘据身上瞄。差不多三分之二以上都是同样的心理:让我看看大汉名扬内外的麒麟子究竟长什么模样。卫家人无论男女,个顶个的好相貌。刘据拥有一半卫家血脉,可谓集父母之所长,五官精致,眸若星辰,眉宇间已经褪去孩童的稚气,多了两分少年的意气,丰神隽永,英姿勃勃。众人看得连连点头,即便各国审美略带差异,也都不得不承认,好一个翩翩少年郎。更有人奇怪,也不是三头六臂啊,怎么就能做出那么多神器物件呢?从前只在传说中听闻过此等天资非凡的旷世英才,没想到而今竟亲眼见识到活的。当然最初的激动褪去后,大家也没忘了正事,纷纷询问:何时拜见陛下?两国出使,面圣才是头等大事。可刘据仍旧没让他们如愿:“诸位远道而来,我大汉自然要尽地主之谊。长安风貌众人听闻过,但都未曾亲眼见过吧。“今日孤带你们逛一逛。诸位可以看看真实的长安是何等模样,与你们所想是否一致,同尔等国度又有何不同。”
“来,大家这边走。看着我的旗子,跟紧了,不要掉队。次序上车,我们现在去此次旅途第一站,享誉盛名的琉璃街。”刘据举起小旗子,瞬间化身旅行团导游。一旁兼任翻译的诸邑忍俊不禁。琉璃街至,刘据边走边与大家诉说,从街边玻璃点塑到各大店铺,到露台花房,再到镜子迷宫。每一处都能收获惊呼无数,尤其镜子迷宫,将好些使者弄得晕头转向,又气又急又大呼过瘾,甚至提出再来一次,再来两次……简直又菜又爱玩。将整个琉璃街游览完毕,众人连连赞叹:当真是鬼斧神工,不负盛名,更不似人间能得。出了琉璃街,大家高亢的情绪才终于回落些许,第三次提起正事。刘据摆手:“长安之奇怎会只有一个琉璃街,譬如这几年令我大汉粮食丰收之农器,诸位就不好奇?这些东西八成出自格物司。对格物司,大家又想不想参观参观?”众人愣住。农器……西域诸国水土地形不一,有些国度也是有农业发展的。这几年流入西域的珍稀商品多,但农具几乎没有,只于传闻中存在。众人怎会不好奇。尤其是格物司,他们就更好奇了。本以为这是大汉重要官署,不会让他们进。可听大汉太子这话,这些都安排在行程之内?众人瞬间忘了面圣之事,心头一动,纷纷道:“自然好奇,太子殿下,不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农器,格物司,快走,快走,都要迫不及待了呢。刘据轻笑:“不急,已至午食,该用膳了。诸位先回万国会馆,孤在会馆内备了佳肴,请诸位享用。饭后,诸位可以在馆内休息。”休息?不是说去看农器和格物司吗?“诸位难得来一趟长安,可要多呆几天。咱们一天一个地方,慢慢来。不急不急。”众人:……不去你说个屁,故意吊人胃口吗!就看一个琉璃街,半日都用不到,这也叫累。还有,大鸿胪说不急,你一个太子也说不急。合着不急是你们大汉的口头禅吗?刘据摆摆手,转身上车,当然不是跟着去万国会馆,而是直接回了东宫。众人:……行吧,看来只能等明日了。哪知翌日,刘据压根没来,唯有诸邑公主与大鸿胪作陪。第三日,亦是如此;第四日,仍旧如此。众人已经没脾气,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所谓参观农器与格物司是真的。公主带他们去了“农具示范村”,又参与了“格物司开放日”。但是……但是!所有项目都参加完,这下该进入正题了吧。结果并不,公主扬言,接下来是“自由活动”,他们可以自行游逛长安。众人无语,大无语。你们大汉是闹哪样。国书送来,是你们自己点头认可我们出使的。结果我们来了,皇帝陛下不见,太子殿下露了个面就没影。几个意思,就问几个意思!东宫。就连霍去病也忍不住吐槽:“陛下让你负责使团接待事宜,你就是这么接待的?没见过哪个接待使像你这样清闲。合着你的接待就是把事情全都分摊给别人?”“不然呢?一个好的掌权者当擅于用人,敢于用人。父皇教的。”霍去病:……他敢肯定,陛下绝对不是这么教的。刘据耸肩摊手,一副“我就这么用,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不过这理由只是其一,还有第二点,他若是全程出面,还有三姐什么事。唯有他不在,鸿胪寺才会把三姐当做主导者。这是三姐的舞台,是她展现自己的好机会。他为何要去抢走三姐的光芒呢?不过对于这番心思,刘据秉承着当初的承诺,秘而不宣,对谁都未诉说。两人斗嘴间,诸邑走了进来。刘据屁颠屁颠凑上去,又是端水又是捶肩,殷勤地霍去病没眼看。诸邑按住他,让他坐下,说起正事:“十三国使团,使臣在本国都身份显赫,任当朝要职。其中有三位是王子,分别为大宛、车师,且弥。”“另外需要注意的是,还有两位女子。一位是乌孙公主,长相艳丽,颇具异域风情。另一位据说是楼兰第一美人。”据说?刘据挑眉。“她全程带着面纱,不曾显露真容。”霍去病回忆:“我去接应使团时,在使团中确实发现有这个人。一直轻纱遮面,从未在人前摘下。”诸邑抿了抿唇,继续道:“我听他们的意思,这两人是为和亲而来。”刘据眸光闪动,立时想明白一点:“千呼万唤始出来吗?想保持神秘,留到最后惊艳众人?”当初李夫人就用过这招,可惜失败了。千里迢迢,一路坚持戴面纱,就为了这份神秘感,也是很能忍。刘据轻嗤:“楼兰小国,举国人口不足两万,在这两万人中选个第一美人,啧,我倒要看看能美到哪里去。”话毕又深思起来:“大宛距离匈奴和大汉距离都比较远,国力不错,独立自主。他们与匈奴合谋的可能不大。“乌孙虽与匈奴有些渊源,但现今已生异心,早就不服匈奴管辖,对匈奴而言,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车师,且弥,楼兰,皆比邻匈奴,且全受匈奴控制。”意思是,后几个使团都有可能听命匈奴,藏着匈奴手笔。当然这还不只,那些没派王室出使,也未有进献美人之意的,未必就没问题。诸邑神色凝重:“在参观农具与格物司之时,这些使臣或多或少都有表现出些许异样情愫,单从神色看不出来。”刘据并不意外,本就是试试,失败也无妨。匈奴手笔不会如此浮于表面,若纯靠观察脸色就能发现,那匈奴早就亡了。霍去病扬眉:“都防着就行了。一个两个是防,三个四个是防,五个六个区别也不大。”他信奉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都是纸老虎。他连匈奴大军都不惧,又如何会将这些使团放在眼里。刘据手指轻点:“父皇已决定三日后设晚宴款待使团,还准备了歌舞表演。乌孙与楼兰若有‘和亲’之意,这是表现的最佳场合。”顿了下,他又问诸邑:“三姐可有透露我打算在宴会上再现‘天女散花’?”“有。你特意交待,我怎会不提。”诸邑勾唇,“我主动说起神迹,问诸国使臣,此次出使是不是最关注的就是这个。”霍去病轻笑:“我猜他们本想慢慢摸索试探,结果被你挑明,当时表情一定很精彩。”诸邑点头。确实精彩,好几个人差点惊掉下巴。她看向刘据:“按照你的意思,我说大汉有神明庇护,父皇乃天选国主,君权神授,有沟通天地之能。“使团来京不易,为了让大家得偿所愿,不虚此行,父皇特意禀告神明,得神明准允,答应再现神迹。这也是父皇这些天没有接见的原因。”诸国使团未必信这番说辞,但就是因为不信,到时候看到“神迹”才更有趣。万事具备。农器格物司钓不出鱼,这场宴会必定能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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