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这是什么声音?“咕噜、咕噜。”它越来越近了。她想逃,四周一片漆黑却不知该逃往哪儿。那阵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柔荑能感受到,它已经到了她的身边。也许,就在脚下。柔荑不敢低头,也不敢挪动步子,恐惧从脚心直窜头顶。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光,柔荑不由自主地循着白光看向自己的脚边,一颗头颅贴在裙边!柔荑吓得跳起来,头颅一张嘴,紧紧咬住她的裙子。
“啊、啊——”一声尖叫撕破括苍的梦境,另一声更为惨烈的尖叫紧随而来。括苍警惕地跳了起来。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旁边枕上的人不均匀的呼吸与惊恐的声音:“括苍救我……”
括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脸颊,滚烫滚烫的:“柔荑?柔荑?”按在柔荑肩上的手使得柔荑更加不安地扭动:“救我、救我……”括苍用力拍拍她的脸颊:“柔荑!”
柔荑总算把眼睛睁开,朦胧的眼眸里倒映着括苍焦急的脸。柔荑张开手揽住括苍的脖子:“括苍——”括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汗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做噩梦了?”
“嗯。”柔荑点着头,“我梦到有一颗头一直追着我、追着我。我想逃,可是逃不掉。它就滚到我脚边,它还会咬我的裙子!我甩也甩不掉它!”柔荑语无伦次地叙述着。
括苍用衣袖擦拭她额头上的汗珠:“醒了就好了。”
“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你想回广源了?”柔荑点点头。括苍思考了一会儿:“窝藏圣女的葛月寨还未平定。要不,你先回去?”
柔荑凝视着他的脸庞,飞扬的眉眼和隽秀的棱角,容貌是那样俊美而又透着一股冷峭。洁白的手指伸到他脸侧,将那一缕凌乱的发丝拂到耳后,然后,她可以更清晰地端详他的脸:“走吧。我觉得,在这里待太久,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括苍的眉头渐渐颦蹙起来:“你怎么会知道?”知道?知道什么?“是感觉。”括苍攥住她的手腕:“柔荑,你会对我有所隐瞒吗?”他的眼神如此严厉,柔荑惊惧地摇头:“不、不,我什么都告诉你了,王爷。”
括苍的眼镜眯起来,就像女神手中的那两条小蛇:“那么,发生了什么事?会发生什么事?”
柔荑回答不上来,他就使劲摁住柔荑的手腕,摁得她痛苦低吟:“王爷……”括苍将手松开了些许,“你为什么要毁掉神像?毁山寨,毁房子,什么都可以毁了,可你为什么要毁神像?”
括苍甩开她的手,下地站在床前:“因为那是邪端异说,你明白吗?世上没有女神,那神像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的东西就该被毁掉!”
柔荑震惊地望着他:“世上是有女神的!你可以不相信,但女神是真的存在的。你毁了女神,你的士兵亵渎了女神,女神会降下惩罚的。”
括苍怒指柔荑的鼻头:“胡说八道!”凶恶的口吻把柔荑的话全都吓了回去,柔荑无助地望着他,目光闪烁。括苍深吸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坐在床沿,握起柔荑的手:“我早就叫你忘了清凉山的一切。世上没有神,亦没有人能惩罚我。你不用信神也不用信佛,信我就足够了。”
柔荑的手指颤抖,泪光的影子在眼底晃晃悠悠,打着转儿又退了下去,最后温顺地低头。他的一挑眉、一垂首,一弹指、一挥手,他的一颦一笑每一个神态,都令她痴迷得无法自拔。夷人信仰女神,但柔荑从来没有信仰,直到遇见括苍。括苍是她的神,她依恋他、崇拜他、迷信他,把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都交托给他,她对他是毫无保留的。
作者有话要说:
☆、平芜尽处
清晨的大岗寨经历了一场寒霜,括苍站在露台上,望着草地上半透明的白霜,心底明白该是时候撤军了。清凉山的寒冬一到,对这些生活在平原上甚至从未见过雪花的士兵来说,将是个巨大的考验。
远道而来的她们并没有准备寒衣,浣纱找了几件夷族女人落下的冬衣拆了重做,夷人的服装,颜色格外招摇。柔荑头上戴着夷人的银冠,身披五颜六色的彩衣,悄然走到括苍身后。括苍转身——
“哟,你发现了。”柔荑像个孩子一样扁了扁嘴。
括苍无奈地笑了下。柔荑头顶的银步摇晃得他眼前一片白晃晃,他伸出手,扶住了银步摇。当年他初见柔荑时,她身穿彩衣红裙,头戴巨大的牛角冠,眼含秋水,面如桃花。不过她是座上圣女,他是阶下囚徒,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他。今天她依然美得如春风吹开桃花面,却脆弱得像他手中的蝼蚁。
“柔荑,你为什么能这么开心呢?”大岗寨毁了,夷人清剿了,清凉山平定了,她真正无依无靠了,难道,她没有一点点痛惜、没有一点点担心吗?
柔荑一脸天真地看着他:“什么?”她打开手臂,笨重的身体紧紧贴住括苍,“因为你啊。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括苍凝重地看着她:“你应该感到危险。我弟弟出生的时候,我感到危险;我知道自己不是王妃所出的时候,我感到危险;我生母去世的时候,我感到危险;我父王去世的时候,我也感到危险。我不断地预防危机、发现危机、解决危机,才能走到今天。”柔荑看着他,表情认真却是迷茫的,括苍轻笑,“不过,你这样,也是好的。”太有危机感是一件很累的事,括苍羡慕柔荑这样无忧无虑的人,但是,他从来不想改变自己。
“对了,柔荑。”括苍走到了门边,忽然唤了她一声。“嗯?”括苍转身,看着怀孕七月有余的她:“你的肚子越来越大,再迟些就走不动路了,你还是先回丁州吧。”
柔荑脱口而出:“不行,我跟你一起走,我能走得动的。就算我现在抱着这么大个肚子,要说上山下坡,你的军队里都不一定有人跑得比我快。”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柔荑迅速跑下楼梯又折回来,一蹦一跳地落在括苍面前。
她的身形很是轻巧,动作十分灵敏,但括苍可是在心里捏了一把汗:“人已经捉到,等飞翎的军队回到这里会合,我们就班师。我让易行送你,你们在丁州等我。”
易行?自从易行被旖堂陷害去了边关,直到在丁州会师,柔荑才见到他的面。可是易行总是忙于军务,又因为括苍的存在,柔荑连一句话都没敢跟他说。柔荑犹豫了一下,随后欢快地应道:“哦。”她掰着手指算了算,“我走得比你们慢,那我走到渡口的时候,你差不多也到渡口。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回丁州。”说到这里,柔荑竟然开心得自己笑了起来。
离开大岗寨的那个早晨,山里又降了一场寒霜。他们出发太早,山路上的霜还没有褪尽,脚下的土路又湿又滑。柔荑是个翻山越岭的能手,这点困难平常当然难不倒她,但是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她的脚步也格外小心艰难。柔荑撑着一支木杖,慢慢滑下山坡。易行和浣纱一前一后接应着,每看她上下一个坡,都捏着一把汗。
“易行易行,我累了。”柔荑捶着小腿坐在路边。
“夫人,我们才走了半个时辰,你已经休息了六次。”虽然知道她是孕妇本当与众不同一些,但易行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倦色,不由得怀疑她是故意喊累。
柔荑见他质疑自己,一脸不悦地说:“你看,我的腿都是肿的,哪受得了一天走那么多路?你走得那么快,我又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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