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金川公主设宴。
她在贵女中乃是出了名的惧热,院子里建了可以用水车送凉的自雨亭还不够,像是非要与烈日抗衡一般,但凡她呆的地方,定然是处处置冰,不凉到透心定是不会罢休。
偏偏她不仅爱热闹,还颇为强势,从来不屑于自己独享这份清爽。所以,从入伏前开始,隔三差五便会以各种名头请人过府聚会玩耍。
于不少贵女而言,金川公主府几乎可以算做全长安最不会错过,且最容不下拒绝的消夏处。
今岁更是如此。
从年初起,金川公主被禁足,以至于错过了整个春日宴会,连她最爱的斗花宴也没能出场争艳,心中恨然到于当日晨起后,怒气冲冲将府中花奴培育了许久的罕见花种全部剪了干净。
如今好不容易解禁,崔稚晚一早便听说她摩拳擦掌,定要弄出个大动静。
不过,说到底她被禁足,也许与自己有关。太子妃原想着,以金川的气性,兴许今岁能够躲过这场夏日宴席。
可最后,她还是收到了帖子。
既如此,崔稚晚更不能让他人觉得自己仍在计较此前的争执,因此,这场邀约,便成了无法推拒的事儿。
然而,不出所料,整场宴席下来,酥山、冷饮自是不说,全程几乎每道菜都是从冰鉴里拿出来的。可万事过犹不及,当时自是愉悦的享了这场别致而爽快的饕餮盛宴,但转天不少人都察觉到了不适。
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体寒非常的崔稚晚。
她原本就是受不了冷的身体,喝了冰镇过的酒水饮子,常常会在夜间腹痛难忍。即便是三伏天,在置了许多冰的屋子里呆久了,也必然会头疼不止。严重时,更是会在一片暑热中,得上反反复复、极其难好的寒症。
崔稚晚对自己的身体心知肚明,可她却不能不吃,更不能等食物错过了最佳食用的温度后,再把它们塞进嘴里。
所以,赴宴之时,她也仅仅只能以“苦夏”为由,尽量少吃,更有薛玉珂在旁故意做出贪心的模样,从她盘中拿走了大半凉食。
然当夜,她依旧腹痛到根本起不了身,直到次日,仍是高热难退,吃什么吐什么。
但这次,倒真的不是金川故意为难她。
有的时候,人一旦坐到了特别的位置上,便会忽然多出许多禁忌。而饮食之事,从来是最容易做手脚,又很难以提防的地方。
前朝的亡国之主,最后便是死在了饭时。
所以本朝,从圣人而下,无论是宫中嫔妃,还是皇子、公主,在饮食之上从不会提特别的要求,也几乎无人能够真正的通过大大小小不断的宴席,去判断他们口味上的偏好和禁忌。
无论菜肴有几道,是先上还是后上,它们最终被动筷的次数,或者被剩下的份量,都相差无几。
崔稚晚就曾有好几次,在太极宫中的宴席间无聊之时仔细数过,无论是心思缜密的太子李暻,还是看似大大咧咧的元嘉公主,甚至是年仅八岁的吴王李旳,皆是如此习惯。
防范之心,自幼便被牢牢筑起。
高处之寒,由此可见一斑。
而她之所以会去数,则是因为,嫁入东宫后,第一次参加宫宴,她不过是多吃了几口波棱菜。从此,在太极宫中,它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餐盘里。
既然,在宴席上隐藏自己,依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习惯,亦是身为皇室,必须恪守的铁律。那么,崔稚晚只能默默服从,所以,即便再不能饮凉,她也从未东宫之外的地方,表露过分毫。
既然如此,发生在春深处的许多事,便变得值得玩味起来。
比如,一个毫不吝惜用冰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撤去了她所在雅室的所有冰盆;一个存着佳酿无数的欢场,在炎炎夏日,给她端上的却是一壶没有入过冰鉴的葡萄饮子。
这里的仆从可以在昏暗之中一眼认出她是谁,尚可以找到不会出错的说辞。那么,后面这番举动,又要如何用“识得面容”四字搪塞。
当常温的葡萄浆一入口,崔稚晚便立刻察觉到了异常。饮第二口时,她已经在反复推敲,会为她做这件事的,到底是谁?
崔稚晚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窦旬,长安城中那个屈指可数的大商人。
一则,以他如今的实力,若有合适的时机,将平康坊中赫赫有名的春深处收入囊中并不是不可能。二来,自己体寒的毛病早已有之,而她与窦旬字少时便已相识,他自然一清二楚。
更何况,杯子中的还是葡萄浆。
其实,若那白玉杯中当时只是常温的葡萄酒,崔稚晚虽然也会察觉出不对,但绝不至于那么快。
换而言之,若这幕后之人真的想要将自己隐藏,将酒水换成饮子,便是十分多余且风险极大的一步。
只是,若那人是窦旬,一切便顺理成章起来。
十二、三岁的崔稚晚尚不知酒的滋味,以为散发着诱人芳香的葡萄浆已是天下最好喝的东西。可惜离了长公主府,这口饮子便遥不可及起来。
毕竟,对于市井之中捉襟见肘的小般娘子而言,葡萄浆乃是天价。本以为很久都无法喝到了,谁知窦旬很快赚到了第一笔大钱。而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请她饮葡萄浆。
甚至于后来只要她心情不佳,他虽不会明说,但总会寻各种看似合理的缘由庆祝。于是,小般娘子便总能喝到自己最喜欢的果饮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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