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停又缓缓说:“明天晚上督军府的舞会,你去吧。我替你约了梁小姐做舞伴,她答应了。”那语气里没有商量,全是安排一样。
沈仲凌静静地立着,看着哥哥因兴奋而激动的面孔,蹒跚地转着轮椅在地图前指点江山的身影。他嘴唇动了动,一个“不”字如有千斤重,最终只变成默默的点头。
方岚几次邀约婉初去看自己话剧社的排练,婉初都没去。这天她难得一时兴起,自己出门寻她。
到了京州大学里,婉初才想起来忘了问话剧社在哪里排练。好在方岚在学校里也算得上风云人物,所以没问几个,便问到了她的所在。
她刚走到礼堂门口,就听见里头的排练声。
一个俊朗的男声道:“西萨里奥,你再给我到那位忍心的女王那边去;对她说,我的爱情是超越世间的,泥污的土地不是我所看重的事物;命运所赐给她的尊荣财富,你对她说,在我的眼中都像命运一样无常;吸引我的灵魂的是她的天赋的灵奇、绝世的仙姿。”
另一个清亮的女声说:“可是假如她不能爱您呢,殿下?”
男声又说:“我不能得到这样的回音。”
女声说:“可是您不能不得到这样的回音。假如有一位姑娘——也许真有那么一个人——也像您爱着奥丽维娅一样痛苦地爱着您;您不能爱她,您这样告诉她;那么她岂不是必得以这样的答复为满足吗?”
男声又起:“女人的小小的身体一定受不住像爱情强加于我心中的那种激烈的搏跳;女人的心没有这样广大,可以藏得下这许多;她们缺少含忍的能力。唉,她们的爱就像一个人的口味一样,不是从脏腑里,而是从舌尖上感觉到的,过饱了便会食伤呕吐;可是我的爱就像饥饿的大海,能够消化一切。不要把一个女人所能对我发生的爱情跟我对于奥丽维娅的爱情相提并论吧。”
女声道:“哦,可是我知道——”
男声急切:“你知道什么?”
女声转而深情:“我知道得很清楚,女人对于男人会怀着怎样的爱情;真的,她们是跟我们一样真心的。我的父亲有一个女儿,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正像假如我是个女人也许会爱上殿下您一样。”
……
婉初以前在法国上学的时候,也常常排练些话剧。这剧她熟悉得很。莎翁的《第十二夜》,似乎是第二幕中的一场。
本想在礼堂外面等她,可又忍不住想进去看看。转进去,看到方岚扮演的是薇奥拉,一个英俊的男学生扮演着公爵。方岚的眼神一直流连在他的脸上,仿佛是在演戏。但婉初却一眼就觉得那不是戏。
听到那句“正像假如我是个女人也许会爱上殿下您一样”,方岚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羞涩。
这时候场边导演模样的人喊了停,对方岚说:“岚岚,你的感情不太对。不应该是羞涩的表情,你不要忘了,这时候薇奥拉是装扮成男人的。”
方岚的脸却是又红了红。
婉初没想到那样意气飞扬的方岚,遇上感情的事情也不过是小女儿的羞涩模样,便觉得有趣,找了个靠后的位子坐下,静静地看他们排练。
等了快一小时,终于排完了。方岚从台上下来,她眼尖,远远看到婉初冲她微笑,忙挥手摇了摇,小跑几步过来,拉着她的手轻摇了两下,脸上溢满了兴奋:“婉初,你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两人说了几句,一个年轻的男学生走过来,递了一瓶汽水给方岚。婉初认得他是演薇奥拉的孪生兄长西巴斯辛的。方岚却不太领情,翻了他一眼,很是没好气地说:“你成心害我呢,刚用了嗓子,怎么能喝这个!”说着牵着婉初就往前走,“咱们吃好东西去!”
那男生吃了瘪,却也不退缩,笑嘻嘻地跟着:“姑奶奶,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哪!别人送了我母亲些上好的杭白菊,下回我泡了水给你带来……对了,岚岚,你怎么不介绍介绍你的朋友给我啊,你们去哪里吃东西,一起呗。”
方岚拉着婉初的手从他身边擦过,拧着眉头嗔道:“才不介绍漂亮女孩给你认识!”
舞台下站着刚才演奥西诺公爵的男生和演奥丽维娅小姐的女生。两人正在交谈,女生言笑晏晏,公爵也含情脉脉的样子。
方岚和婉初从他们身边经过,“公爵”微笑着点头跟她们打了一个招呼,正准备再跟奥丽维娅小姐说什么。
方岚却停下来:“梁树培,你不是想找一本法文的《茶花女》吗?别人有没有我不知道,我这个朋友那是肯定有的。我来给你介绍,我朋友,傅婉初。她可是在法国长大的,你要是有什么问题,问她保准没错。”
梁树培的眼睛亮了亮,礼貌地微笑着说:“傅小姐,你好,我是梁树培。我正在学习法文,有些不懂的地方,以后还请指教指教。”
婉初谦虚地笑了笑:“我那里是有书的。可也就是随便读读,太深奥的问题,我也说不通。市面上我看过林纾先生与王寿昌先生的译作,那真是译得很好的,可以对照着看的。”
几个人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市面上的小说上来,婉初蜗居沈府,别的不做,小说、书报那是看得极多的。聊起这些来,也能侃侃而谈,却又不卖弄,谈到自己的意见的时候也是十分婉转。
梁树培似乎是有意去法国留学的,也顺道问了些法国的风土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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