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照常为主子买饭,大姐在房间中陪着她。
我看到了廖家传来的消息,短短数月未见,那个弱的跟小鸡仔似的留学生就敢去敌营探听消息了,真是好大的勇气,不知是谁给他的,我暗自咬牙,可是心底浮现出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狗眼露出那副无措的神情,我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心软了。
主子想去,但我不愿她去冒险,如果只我一人的话,哪怕凶多吉少也没关系,起码还有向一陪着主子,可是她们很执拗,都想去打探情况,于是我们三个一同前往大帅府,与廖家人汇聚后,又一起去了隔壁的直隶城。
我自是知晓我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我已经见证过二姐和三姐的离去,我只要一想起那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就会不由自主的心软,或许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该明白,只是现在才轮到我罢了。
陈府果然情况不容乐观,那老贼早就叛变了去,与那鬼子沆瀣一气,我们才刚刚坐热的椅子,就不得不因为鬼子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们而站起身来,真是晦气!
无论是什么恩怨,都没有杀鬼子来的重要,我以为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可惜陈大帅没明白,也是,我们都是借主子的光学习过的人,我们是懂知识的,陈大帅一看就是个莽夫,没念过书,所以才会觉得自己的命更重要,我们不能和这些不懂知识的人置气,那就将他和鬼子一起沙掉好了。
所以在那个狗腿子轻声在我耳边呢喃的时候,虽然迟疑过他的忠诚,还是很爽快的答应了这件事,那实在是诱惑力太大的条件了──
他邀请我将戏台洒满酒精,将鬼子全部烧死这里。
我当然会答应,我为什么不答应,我没有理由不答应,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我癫狂至极,直接将酒精浇灌满了整个舞台,就像浇灌小树一样,希望它能结出另我满意的果实,但我实在害怕,就像害怕自己的孩子没办法考上名贵的学校那般忧虑于是我将自己身上的衣衫都泼上了酒精,如果有鬼子,或者陈府的叛徒妄图逃跑的话,我就自己扑进火海,然后扑倒那人身上去狠狠的拽住他,带他一起埋葬进灼热的火海。
但是没有,真是可惜呀,我还在心中默想自己英雄般的出场,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可惜一点也没用上,真是废物啊,这些鬼子,死到临头连逃跑都做不到。
我缓缓的闭上双眼,接着唱我的戏,慢慢的火苗窜上了高台,好似逾越的观众渴求他们的拥抱般,平日里都会有护卫将他们赶走,但今日,我原谅他们的僭越。
火苗烧着我的躯体,热乎乎的,远处的主子们逃离到了院门口,还有那个狗狗眼的傻子,想必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那就好,那就好啊。
我看到主子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猛的回头看向我,她的眼泪像不要钱的珍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向晚几人疾步往陈府外面奔逃,大部分都逃了出来,那批头戴五角星的后来的军队急忙上前来查看向晚的情况,众人都安全无虞后两脚微微一磕,发出一个响声,带着身后的人跟向晚行了个礼,“第九军区十二队小队长,见过向姑娘。”
向晚微微点头应答,却转身看向埋葬在火焰中噼啪作响仅余灰烬的陈府,红色的火光照在众人的脸上,像是夕阳的余晖,浓烟滚滚在空中凝聚,仿佛勾勒出一道女子的面庞。
梦婳缓缓低下了头,凑近了向晚的面庞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她眼底清澈的泪珠,就如同当年那般,和小五一样,他们都是清澈的人,既如此,这样死去也好。
梦婳情不自禁的想,她杀了这么多鬼子,也算是为姐妹们报仇了吧?等她下到地狱里去,也有颜面对着自己的姐妹们炫耀,她的丰功伟绩。
看着向晚对着火光露出恍然的神色,那小队长也想起来站在戏台子上唱戏的人,很显然火是她们点的,她们肯定不能全身而退,那是向晚的亲人的话,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忙,这些人今日依旧能够逃离这里,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她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于是他又向向晚行了一礼,说道,“我们基地有为烈士们准备的烈士墓,可以为那位小姐立一块衣冠冢或者无字碑,那里有人看管,其他牺牲的同志们也可以安葬在那片墓园里,每日都会有人擦拭墓碑,还会看望他们,不会让他们蒙了尘,也不会让他们被人遗忘。”
随后他转身看向廖大帅的方向,“廖家的同志也是一样,只要是为国,为人民,为了自由与解放而牺牲的,都是英雄,英雄就应该有如此待遇,长官是那样说的。”和廖大帅互相点头致意后,他仰头望天,似乎有些感慨的说出这些话。
向一十分沉默,站在队伍的最后,不愿多说,还是廖慕阳打破了沉寂,他对那个小队长邀请到,“此次九死一生得到的资料,理应大家共同研究,不如一起随我们回北平观摩,也好转了备份去给你们长官,也不枉此行。”
“何况,”他顿了顿,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眼角,沙哑着嗓音说道,“何况这消息绝对是非常有价值的,我已经预见到了,北平很快就会恢复和平,这一切都荒唐,都该结束了,倒是还少不了你们的帮助,有劳你们了。”
“同志说的哪里话,为了祖国,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鬼子注定会失败,胜利属于我们。”队长一脸坚毅的回答。
几人纷纷启程离开直隶,陈府已经变成了一摊灰烬,他们将周围的草都清楚了一遍,这里不是市区,最后烧光光了也影响不到别人,相比之下,他们更希望这里被烧光,所以压根就没人管陈府了。
而没了作威作福的陈府管控直隶城,会由五角星来接管,同时廖府也承诺将周边的城市管控都交由他们来接手,两人好一番握手言和。
向晚最后转身看了一眼陈府,耳畔传来一阵悠悠的声音,似是轻叹,似是惋惜,她说,“若是有机会,我想我还有句话没同主子说。”
“小四,不疼。”
只是可惜,再也看不到林嫂子为我摘的大捧大捧的狗尾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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