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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第1页)

一日朝会后,似道入宫面圣,便开门见山道:“老臣一向以为江万里虽自诩清高,其实老谋深算,沽名钓誉,暗自结党。不过此人毕竟历事二朝,微有苦劳,如今年事已高,身体不济,此时更似有悔悟深省之心,却也难得,万岁何不准其所请。”

度宗支吾道:“朕知道太师与江丞相有些误会,然先帝在世时,屡言其忠,朕更是自幼便以师事之,并未见其奸伪,今日大敌当前,又怎可让他离去。”

似道知道度宗内心信任万里,纵然是自己所言,却也未必肯听,心中不由又妒又气,一念间却是灵机一动,便叹口气道:“老臣蒙先帝与万岁厚恩,一切行事均以社稷为重,绝不敢因公肥私,朝堂之中却总有些奸佞之辈,造谣攻忤微臣,妖言惑众。江万里乃两朝*,又与微臣共事多年,原本有些私交,不想却轻信谣言,以至成今日水火之势,微臣亦常暗自痛心。”接着话锋一转,又道:“近日江万里既然几番言退,加之此人向来执拗,想必去意已决,强留不但不美,更不能显出万岁体恤臣下之德,老臣却有一议。”

度宗见似道说的恳切,不似作伪,还真以为他心结已除,便欣然问道:“不瞒太师说,朕近日也甚为此事烦扰,太师既有计较,但讲无妨。”

似道道:“近日得奏,闽中有山民聚众不轨,阴图闹事,屡犯朝廷法度,那江万里既然名满天下,陛下何不先调他去福建外任,以安地方民心,日后又未尝不可还朝,如此既不负其才,又无损万岁声誉,却是若何?”

贾太师心中知道天子不舍江万里,自己多进谗言反会惹来猜忌,不如设法先使其外任,远离朝廷,日后自可伺机缓图。

度宗思量再三,一时却也找不出更好的计较,只得应允,却又哪里明白贾似道的用心。

不几日,朝廷下诏,徙封江万里以观文殿大学士出知福州兼福建安抚吏,并依旧职提举洞霄宫。万里见天子毕竟不愿自己辞官归乡,却也不便有违,只得吩咐家人收拾行李,准备启程赴闽。

临行时,度宗钦赐江万里传世玉带一条,并亲自送出皇城之外,文武同僚也多来送行,黄镛陈文龙等更是洒泪不止。

待出了临安城南嘉会门后,众官各自请辞,唯黄镛与陈文龙一路送到凤山山道之处,却见前方凉亭中立着一人,身形瘦长,儒服方巾,似是等候多时了。

江万里撩起车帘,笑道:“与权,汝也来与老夫送行么?”

原来那儒士不是别人,正是贾太师之心腹,刑部尚书陈宜中。

陈文龙向前一步,斥道:“陈与权,你来作甚?”

陈宜中作了一揖,沉声道:“君贲,在下是来给国老道别的。”

黄镛冷笑道:“记得宝佑间在太学时,曾唯、则祖、刘黼、陈宗诸兄及君与在下上疏直言丁大全之罪,虽遭流放,却博了个六君子的虚名。临行时夫子与众同窗直送出桥门外,最后便好似在此处挥别,距今已有十数载了吧。”

陈宜中黯然道:“那是宝佑初年之事,当时器之兄与弟都是气盛少年,如今茫茫过往十数载,吾等须发皆已白矣。”

黄镛道:“如今吾虽年老体衰,心气却丝毫不减,汝却未必是当年那个陈与权了。今日江国老离朝外任,不正是遂了你与贾太师心中所愿么,又何必来这里多此一举。”

陈宜中神色未变,却隐隐透出一股伤感之气,黯然道:“昔日器之兄常与弟纵论天下,谈古道今,每言及本朝陈少阳事迹时,无不慨然流涕,兄之教诲,弟至今未曾敢忘,亦常以少阳为标榜矣。”

原来本朝徽宗时,蔡京、王黼、朱勔等数臣为恶,乱政害民,金兵趁势南下,威胁边境。如此时局下,太学生陈东不顾身微言轻,率先上疏,向刚即位的钦宗请斩奸邪,后来又为遭诬罢官的丞相李纲仗义直言。南渡后,陈东因得罪权相黄潜善、汪伯彦等,竟被高宗冤杀,年仅四十有二,一时天下愤之,后世太学诸生无不以其为榜样,那“少阳”正是陈东的字。

黄镛笑叹一声,摇摇头道:“可惜黄某当时无眼,却是错看人也。”

陈宜中脸色发青,并不答话,双颊却透着些微红。

江万里道:“器之、君贲,与权今日能来,本是好意,汝等不必多言了。”

陈宜中对江万里深施一礼道:“国老今日离阙,一路千万保重。”

江万里道:“与权不必多礼,目下时局艰难,望汝多与陛下分忧。”

宜中道:“当年下官初还朝时,偶入内宫,曾听国老与先帝论《论语》,详解《卫灵公》中‘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之意,又举出韩信、韩安国、王导、郭子仪之例子,当日国老所言,犹似昨日。”

说罢,陈宜中抬起头来望着江万里,虽然他脸色苍白异常,那对眸子中却精芒四射,似乎夹杂着无奈、自卑、压抑、愤怒、野心、惭愧、冷酷等诸多情感,一时非常慑人。

江万里淡然一笑,温言道:“与权你才学过人,自然知道‘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之意,好自为之便是。”说罢拉上车帘,吩咐马夫赶路,黄镛、文龙等也跟着一齐而过,只听得陈宜中在身后高声道:“国老指教,与权自会铭记,绝不敢忘。”

离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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