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韵,这点你就大错特错了。”张大少爷摇头,闭着眼睛倾听着箫声,微笑说道:“我和杨宛姑娘之间,其实并没有半点男女私情,杨宛姑娘来给我送行,一是因为仰慕我的才学,二是实现她为我吹奏一曲洞箫的承诺,别无他意。至于我嘛,和她接触不多,对她虽然偶尔会有一些色欲,可更多的是对她身世处境的同情,还有对她才华的欣赏,谈不上什么男女感情。毕竟,一见钟情的例子,在这世界上太少太少了。”
“真的?”张清韵斜着眼,十分欣赏张大少爷脸上难得的严肃表情。谁知张大少爷的严肃表情眨眼即逝,立即又恢复了平时的嬉皮笑脸。笑嘻嘻的说道:“当然是真的——我身边有一位你这样的大美女,怎么还舍得扔下你不管?去和其他女人勾勾搭搭?”
“呸!就你?下辈子吧!”张清韵红着脸呸了一口,拉起小邢沅起身就走,表面上怒气冲冲,心中却着实又羞又喜。而张大少爷背手肃立原地,直到一曲终了,张大少爷才大步走到船尾,向小船上的杨宛微笑说道:“杨姑娘,多谢你的洞箫相送,小生惭愧,至到今天才完完全全的用心听完姑娘一曲,姑娘在音律上的造诣天分,确实是天下无双,小生佩服之至。”说罢,张大少爷向杨宛拱手行礼。
“多谢探花郎夸奖。”杨宛盈盈一福,还礼道:“探花郎,路途遥远,奴家只能送到这里,探花郎今后还请多多保重。”
“姑娘也请保重,今后如果有缘相见,小生一定再向姑娘请教音律。”张大少爷又拱了拱手。杨宛嫣然一笑,从怀中掏出物,扬手抛给张大少爷。然后吩咐船家掉头,轻舟顺流而回。张大少爷探手接过杨宛抛来的物件,入手绵软,再摊开手时,一个五色丝线绣成的香囊跃然于目,而在香囊之中,还有一缕青丝。张大少爷不由叹气道:“唉,青丝,情丝?真是没想到啊,本少爷的魅力会有如此之大?多好的一个姑娘,说不定就被我这下给毁了。造孽,我造孽啊!”
……
灾情如火,庞大的运粮队在途中不敢有半点耽搁,一直是日夜不停的赶路北行,经过十几天的日夜兼程,张大少爷亲自率领的船队终于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进入了山东境内,而此刻的山东大地,完全已经是一片赤地。烈日当空,从船队了望台上向远处看去,运河两岸已经看不到一点绿色,更别说能看到一点人烟,到处都是亮晃晃的一片赤色,晃得人眼晕,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燃烧一般。不管田地还是山丘都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偶尔能看到一两棵枯死的树木,树干上却没有半片树叶,甚至就连树皮都是不翼而飞,赤裸的树干耸立在龟裂的大地之上,显得之凄凉。
“怎么旱成了这样?怎么旱成了这样?”不太了解气象常识的张大少爷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说道:“下江南的时候经过这里,灾情没这么严重啊?邸报上面还说,六月初的时候山东境内还下了一场大雨,应该缓解了部分灾情,怎么看上去灾情比我们来的时候还要严重了?”
“坏就坏在那场大雨啊。”张大少爷重金礼聘来的师爷宋献策长叹一声,解释说道:“北方的气候就是这样,久旱之后忽来一场大雨,虽然能够缓解部分灾情,可是蝗灾必然接踵而来,东家你可以仔细看,那些枯死的树,其实树叶和树皮都是被蝗虫给啃光的,田地里雨水滋润出来的一点绿色,也被蝗虫给吃得一干二净了。”
被宋献策这么一提醒,张大少爷立即想起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看科学节目时,好象是说过大旱降雨过后会有蝗虫泛滥,具体因为什么科学原因,张大少爷却一点都记不得了。又叹了一口气后。张大少爷问道:“那么水利呢?山东境内也有不少的大河流,为什么水利就不起一点作用?我记得黄河旧道大清河就是从济南旁边经过,怎么那里的灾情反而最严重?”
“张大人,自万历三十三年李化龙李大人、曹时聘曹大人治理黄河以来,朝廷已经几十年没有拨过一两银子治理黄河了。”张大少爷麾下最懂水利的前任无锡县令刘五纬站出来,拱手解释道:“黄河水利年久失修,自然无法引水灌溉农田,而且朝廷为了保证漕运畅通,干旱季节运河之水许进而不出,洪涝雨季保漕而不保河,宁可让黄河决口泛滥,也决不容许泥沙淤塞运河。所以运河流经山东一带,虽然给山东带来了漕运之利,却使百姓洪涝时无河泄洪,干旱时无水灌溉,所以才灾荒不断。”
张大少爷抿嘴不语,运河事关大明南北交通,张大少爷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做放运河水灌溉灾区农田的事。沉吟许久后,张大少爷向刘五纬问道:“刘大人,这次你随本官进京述职,如果本官举荐你为河道总督,治理黄河水利,你可敢接任?”
刘五纬拱手答道:“多谢大人,朝廷倘若真的任命下官治理黄河,只要能为百姓造福,刘五纬自然义不容辞。只是治河一职,投入大而见效,朝廷不拨给银子,下官同样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张大少爷又不说话了,脑海里却下意识的想起自己船队里运载的一百多万两募捐赈银——山东这边的灾情,张大少爷满打满算只使用了五十万两购粮运输,赈济灾区,剩下的银子张大少爷都是原封不动的送往北京,准备上交国库用做辽东军饷之用,还有就是准备赈济陕西、河南这些同样受小冰河期严重影响的灾区,如果能从中提取一部分治理黄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问题是,正在同时应对贵州苗乱和辽东战火的朝廷会不会答应?
因为灾害最为严重的济南府不通运河,张大少爷率领河道军队押运的粮草必须先运到陆路距离济南最近的家乡东昌府,在那里卸船装车,再走陆路运往济南发放,在此之前,张大少爷运粮船队还得经过同样受灾的山东兖洲府,在那里就近发放一批赈灾粮食。不过在距离兖洲府济宁码头还只剩下一天路程的时候,张大少爷忽发奇想,叫来幕僚部下还有志愿监督赈粮发放的江南文人商议,“各位,明天我们就到济宁县码头了,在此之前,本官已经委托河道总督郭尚友郭大人派遣军队,先行押解了二十万石粮食送往灾区救急。这二十万石粮食,本官虽然已经拿到了山东巡抚赵彦赵大人的回单,可具体的发放情况如何,粮食究竟有没有送到灾民手里,本官心里实在没底,所以本官想提前微服登岸,骑快马赶到船队抵达济宁之前,先到地方上去看看赈灾粮食的发放情况,不知道各位的意下如何?”
“妙!钦差大人微服私访,这样最能了解真实情况。”志愿前来监督赈粮发放的徐宏祖第一个鼓掌,赞同道:“草民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地方官吏巧立名目克扣赈灾粮款,中饱私囊,还有如何欺上瞒下,蒙蔽朝廷耳目。钦差大人如果想了解赈灾粮款的究竟有没有发放到灾民手里,也只有微服私访、深入灾民中间这一条道可走。”
“对,钦差大人,我们支持你,愿意随你同去私访。”剩下十一个志愿监督赈灾发放的江南文人都是好事之徒,自然都是鼓掌赞成。张大少爷的心腹仆人张石头却坚决反对,大叫道:“少爷,你又要去微服私访了,难道你忘了在松江府遇刺的教训了?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去!再说了,你走了粮船怎么办?”
“没关系,船队可以暂时拜托给宋公公和肖大哥。”张大少爷向宋金和肖传笑道:“宋公公,肖大哥,辛苦一天如何?”
“探花郎放心去,船队有河道衙门的三千军队守卫,咱家替你看着,出不了乱子。”宋金含笑答应。肖传也点头答应,又说道:“张兄弟,你去微服私访可以,不过得带足了人手保护你的安全。”
“多谢肖大哥关心,那就麻烦陈剑煌陈二哥带上二十名东厂好手,扮着客商与我同去吧。”张大少爷点头,又说道:“徐宏祖徐先生,张采张年兄,你们二位也和我同去一趟如何?还有宋献策,张石头,你们两个也陪我一起去,剩下的人,全部留在船上,注意保密,押粮的是河道的兵,河道衙门就设在济宁,要防止他们提前走露消息。”
“那我呢?”身着男装的张清韵阴阴问道。张大少爷苦笑答道:“张公子你想去,那当然没问题,这样吧,你给我捧尚方宝剑——这次要是遇上贪官污吏,贪墨我辛辛苦苦筹款买来的粮食,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还差不多。”张清韵冷哼一声,扭过脸去不再理会张大少爷。那边宋金却又问道:“探花郎,你打算去什么地方微服私访?我们在什么地方会合?”
张大少爷看着地图盘稍做盘算,说道:“济宁是漕运衙门和兖州知府衙门所在,那里只怕早就做好了表面工作,我就算去微服私访,也查不出什么——去滋阳县!那里不通运河,距离济宁大约有三十多里,兖州知府孙朝肃就算想做表面工作也做不到那里,我去那里微服私访,你们抵达济宁以后,带着兖州知府孙朝肃一起到滋阳县和我会合。”
第九十章 张大少爷的微服私访
巳时九点还没到,太阳就已经爬到了东面的半空,火辣辣的亮晃晃的,晒得让人难受,也晃得人眼疼,道路两旁看不到一点绿色,褐黄色的土地一片赤红,马蹄随便踩上起,都能带起一片尘烟。骑着快马走在这样的土地上,连陈剑煌这样的武夫和宋献策、徐宏祖这样经常东游西逛的老顽童都有些受不了,就更别说从小娇生惯养的张大少爷、张采和张清韵这三位张家三兄妹了,特别是张清韵,一边不停的擦汗,一边不断的埋怨,“臭狗少,都是你害的,要死不死偏偏想出微服私访的馊主意!哎哟,热死我了!”
同样汗如雨下,张大少爷装听不见,张大少爷对张清韵的双重性格是太了解了,穿女装时温柔贤淑。斯文有礼,穿男装时刁钻蛮横,无理也要搅上三分,所以张大少爷绝对不会去和男装时的张清韵纠缠,那是自找麻烦。这时候,在前面开路的一名东厂番役冲了回来,向张大少爷叫道:“大人,前面有一个废弃的村庄,尸臭味很浓,请做好准备。”
张大少爷点点头,先吩咐队伍停下准备,从怀里掏出两块棉布,又从腰上解下一个装满米醋的葫芦,倒醋浸透棉布,递一块给张清韵。没什么野外经验的张清韵惊讶问道:“干什么?”张大少爷解释道:“用这个包着口鼻,可以防臭,也可以防瘟。别小看了那个尸臭,比茅坑的味道还要恐怖。”
女孩子没有不爱干净清洁的,听张大少爷这么一说,张清韵赶紧接过棉布,学着张大少爷的模样包住口鼻,待所有人都准备好后,二十余人的队伍这才继续前进。又走了三四里路,一个废弃的村庄果然出现在眼前,东倒西歪的房屋,干枯见底小河,到处充满了绝望的气氛。而在空气之中,则到处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尸臭味道,张大少爷一行虽然已经用蘸醋的棉布包住了口鼻,可还是觉得难以忍受,有些想要呕吐的感觉。
“狗少,前面太臭了,我们绕过去好不好?”难以忍受的张清韵恳求道。张大少爷摇摇头,“不,我要亲眼看看村子的情况。”说罢,张大少爷快马加鞭,第一个冲进了已是一片残垣断壁的村庄,张清韵虽然暗骂张大少爷不懂体贴自己,可也还是忍不住好奇的跟了进去。
进得村庄,尸臭味更加浓烈,几乎是中人欲呕,张大少爷强忍恶心,寻到一间尸臭味道最为强烈的破烂房屋面前,下马踹开破门,进门直看得一眼,张大少爷就差点吐了出来,就差点没当场吐出来——房屋的地板上。两具已经分不出男女老少的腐烂尸体交叉横卧,无数白花花的尸蛆在尸体上爬来爬去,不断蠕动,把其中一具尸体的肚皮都给拱破,青黄色的肠子内脏混合着不知名的液体流满一地,恶臭异常,上面同样爬满了白花花的尸蛆,还有无数的大绿苍蝇受惊飞起,密密麻麻在房间中舞动乱窜,看得让人头皮发麻,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跟在张大少爷背后的张清韵只看得一眼,马上就冲出房间大吐特吐起来。
“统计一下,这个村子有多少尸体。”张大少爷走出门外命令道。陈剑煌等东厂番役依令而行,片刻后,陈剑煌过来报告道:“张大人,发现的尸体一共三十七具,还有一些尸体可能在此之前已经被埋了,具体死了多少人无法统计。”
“一个村子就死了这么多?”张大少爷心中一沉,铁青着脸说道:“五月初我刚离开京城的时候,九千岁就已经下令山东灾区所有的州县开仓放赈,怎么还会饿死这么多人?”没有人能回答张大少爷的问题,但包括张大少爷本人在内,每一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样的情况,只怕绝对和地方官员的吏治脱不开关系。张大少爷也没纠缠,咬咬牙吩咐道:“上路,去滋阳城看看,咱们的滋阳县令杨炳御张老太爷,到底是怎么放赈灾救灾的!”
把已经吐出黄疸的张清韵扶上马,张大少爷一行匆匆离开了这个坟墓一般的村庄。快马加鞭赶往滋阳县城,一路上,饿死的灾民尸体逐渐多了起来,一具具尸体全都是皮包骨头,被野兽啃咬得七零八碎,惨不忍睹,沿途又经过的两个村庄,也和第一个村庄一样,尸骸遍地,毫无人烟。而张大少爷胸中的怒火也越来越大,终于怒吼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朝廷开仓放赈的粮食那里去了?我从江南送来的首批二十万石粮食,到底那里去了?”
“滋阳县肯定有问题!”宋献策斩钉截铁的说道:“滋阳县令杨炳御,曾经在天启二年的闻香教(白莲教支派)作乱时守住了滋阳县城,保护了世封兖州的鲁王朱寿镛产业,深得鲁王宠爱,所以民间传闻,连山东按察副使黃袞都不敢动他!有了这层保护伞,杨炳御只怕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山东按察副使不敢动他?那按察使呢?”张大少爷大怒问道。宋献策苦笑,答道:“东家,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山东按察正使袁崇焕袁大人,现在正在辽东当山海关兵备副使,那有时间来管山东的事?所以山东按察的实权。其实在按察副使黃袞手里。”
“山东按察使是袁崇焕?”张大少爷有些傻眼——如果说大明朝有谁是张大少爷最不愿打交道的人,那么他不是魏忠贤也不是东林党的人,而是这个争议不断的未来辽东督师,这个能力高低、人品好坏至今没有定论的袁承志老爸!宋献策没有注意到张大少爷的犹豫神色,只是点头解释道:“不错,虽说山东按察使只是朝廷封给袁崇焕的虚衔,没有履行过一天的职务,但他确实是山东按察正使。”
张大少爷搔搔脑袋,偷看一眼正在观察自己表情的徐宏祖和张采,苦笑说道:“到时候再说吧,先去滋阳县看看。如果真是滋阳县令杨炳御搞鬼,那么该怎么就怎么办——就算是袁崇焕,本官也是该参就参,决不姑息。”而宋献策和张石头等人听出张大少爷话里的弦外之音,不免面面相窥,实在搞不懂张大少爷为什么会对一个从没打过交道的袁崇焕这么顾忌?
说话的同时,张大少爷一行马不停蹄,终于在正午之前赶到了滋阳县城外,远远看去,曾经的兖州府治府、第七代鲁王朱寿镛王府所在的滋阳城十分雄伟,远超一般的县城。可是在重兵镇守的城门之外,却聚满了密密麻麻的山东灾民,一个个全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或坐或躺,在毒辣辣的太阳下面暴晒,哭声呻吟声不绝,而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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